第六百六十四章 走幾裏

　　鐘在原始社會的時候，就是壹種極為重要的禮器，那時用木、竹或陶土來制，青銅時代開啟後，又統壹用銅鑄鐘。
　　所謂鐘鳴鼎食，王權至尊。
　　最初的道家文化裏，較少提及這壹器物。後來佛教傳入中土，並迅速本地化，把鐘當成了寺院的象征之壹。晨鐘暮鼓，梵宮仙殿，幽起鬼神之敬，為蓮花佛界增添了不少神秘氣氛。
　　而後道教誕生，慢慢也開始使用銅鐘，稱之為道鐘。
　　昆侖，玉虛宮。
　　玉虛有七層，房屋過千間，庭院回廊縱橫交錯，繁瑣有致，放眼望去就是壹座恢宏瑰麗的3D立體世界，比重慶還要重慶。
　　視野唯壹開闊，能夠完全平視的地方，便是第七層頂端。再往上，則是雲氣繚繞，日月交替，手可摘星。
　　顧玙就在頂端，煉制那獨壹無二的法寶大鐘。
　　“嗖嗖嗖！”
　　乾坤袋壹抖，數不清的紅色礦石如潑水撒錢壹般，悉數投入前方的壹團光暈中。光暈色彩變換，氣息翻騰，仿佛無底深淵，片刻就將礦石消化幹凈。
　　老顧又壹拍，又是千萬顆的黑色靈礦投了進去，似添爐煉鋼，不惜血本。
　　這才剛開始，他整整準備了三十六個乾坤袋，按照次序編號排列，每壹個都裝著足以讓人瘋狂的珍貴材料。
　　嚴格講，這口鐘已經不屬於人間範疇，拿到魂界，拿到洞天福地去，照樣有頭有臉。
　　顧玙準備的非常充分，需時七七四十九天，法力損耗巨大，包括煉制和中間調息。他面色淡靜，唯獨雙目中能看出壹絲內心的嚴肅與鄭重。
　　他扔進去三袋子材料，便暫且停止，雙手揮動，神念與法力混在壹起，細如抽絲，流暢若水，壹點點捏塑大鐘的胚胎。
　　喜歡躺在第七層睡覺的青蛇，早就遠遠避開，跟長生、素素等人縮在第壹層，眼巴巴的瞅著上面。
　　“連玉虛都在震，這大鐘得多厲害啊？”九如抱著胖兄，仰頭驚嘆。
　　“說是楊羲真人留下的傳承，可鎮壹派氣運，我們插不上手，不添亂就是了。”鄭開心嘴上如此說，卻滿臉欣羨。
　　“氣運……唉，想當年靈氣復蘇，多少家破人亡，我呆在三平鄉下，目睹人間慘劇，還以為是末世來臨。後來被玉蘭珠下了招數，拜入天下第壹門，又以為是女頻瑪麗蘇。再後來靈氣穩定，百廢待興，秩序恢復，又變成了都市修仙。不成想啊，二十五年過去，境界越高越發覺真相。我輩苦求長生，壹片赤誠，終究是要效仿先賢，尋仙得道的。”
　　安素素眨著眼睛，慢條斯理的訴說著作為壹名女配，壹路走來的心路歷程。配上她那張清湯掛面的小臉，怎麽看怎麽詭異。
　　噝！
　　旁人齊齊壹抖，不自覺的遠離幾步，感覺好可怕的樣子。
　　安靜了片刻，九如忽道：“其實我很羨慕爸爸對媽媽的感情，能做到這個份上，也算修行界頭壹遭了。”
　　“唉……”
　　長生卻莫名嘆氣，嘀咕道：“老爸這樣搞，做兒子的很有壓力啊。”
　　“我倒聽師父說過，當年二人透露真意，真人立的道心便是七個字。”鄭開心笑道。
　　“哪七個字？”幾人的胃口瞬間吊了起來。
　　“亦求長生亦求妳。”
　　“……”
　　幾人壹怔，細細品著這七個字，亦求長生亦求妳，大抵這才是相伴永遠的承諾。
　　……
　　且不說後輩們如何吐槽，單說顧玙煉器。
　　不知不覺，已經過去壹個月之久。在此期間，他既要保證程序正常運轉，又得抽空調息恢復，日夜不眠，法力潮水般耗費出去，去填飽那只巨獸的無底肚子。
　　難怪是超品法寶，壹般的神仙都搞不定。
　　“嗖嗖！”
　　三十六個乾坤袋空了二十八個，已進入收尾階段。顧玙調息完畢，又扔進去大量材料，光暈隱隱中，顯露出壹口巨鐘的模糊輪廓，似真似幻。
　　唐代以前，銅鐘多為平直形。
　　就是上下光滑順直，鐘口沒有雕琢，整體像壹枚缺了壹頭的跳蛋……誒，這個比喻超級形象了。
　　唐宋時期，銅鐘就變成了淺波形，整體更加講究弧度線條，鐘口像淺淺的波浪，又像微綻的花瓣。
　　明清時期，就是我們現在大量仿制的“喇叭形”鐘口。
　　楊羲是晉代人，鑄鐘要符合那個年代的審美。顧玙是現代人，當然怎麽好看怎麽來，在他的把控下，融合了唐宋明清的特點，既古拙大氣，又不失精巧細致。
　　時間壹天天過去，很快，七七四十九日將滿。
　　顧玙拿起最後壹個乾坤袋，裏面裝的正是陰土卵石。卵石中蘊含的能量龐大活躍，令人驚恐，壹顆就能抵常人的三魂七魄總和。
　　正因如此，才能作為主材料。
　　他掂了掂小小的乾坤袋，神念引導，嘩啦啦碎石如雨，奔湧而出，全沒入光暈之中。
　　砰！
　　光暈猛然顫動，就像給篝火堆澆了壹大桶汽油，瞬間膨脹數倍，氣息濃烈，七層重樓隨之震顫，仿佛岌岌可危。
　　顧玙不敢怠慢，連忙煉化融合，將卵石精華壹點點的滲入巨鐘之內。
　　這壹煉，又是數日。
　　光暈愈發稀薄，虛幻般的大鐘卻愈發真實，有了十足的重量感。胚胎穩固，層次分明，整體構造已經完成，但還差了壹點。
　　“……”
　　顧玙頓了頓，才從袖中取出壹物，卻是壹只細瓷小酒盅，老舊磨損，口沿還裂了壹道細縫。
　　他幼年父母雙亡，由爺爺拉扯大。爺爺教他制香，教他明理，養育之恩大過天，是最親最親的親人。
　　老人故去後，別的遺物沒留下，就剩這只生前最喜愛的酒盅。原本是壹壺兩盅，正兒八經的古董，人道洪流時被搜去，拼了命才藏住壹只。
　　幾乎每天晚上，爺爺都會先制香，制完香再品上幾口酒，坐在炕頭身子搖晃，十足的享受——這幅畫面，成了他童年最深的記憶。
　　後來顧玙修道，境界提升飛快，也試過給爺爺招魂，想再見壹面。怎奈亡故已久，早就魂飛魄散，轉世做人。
　　他便將酒盅隨身攜帶，留作念想。
　　說起來，這物件也沒啥特殊的，只是寄托了壹絲神仙的紅塵之念。
　　“……”
　　顧玙反復看著酒盅，暗嘆壹聲，終究揚手拋出，隨後自己猛然壹顫，仿佛也有壹縷玄之又玄的東西，跟著投進了大鐘。
　　轟！
　　原本死氣沈沈的巨鐘，就像突然有了生命，褪去三千塵土，煥發出壹種玄妙的光彩。仿佛有了靈，有了魂，有了與天地交融的壹絲道韻。
　　“成了？”
　　“成了？”
　　“成了！”
　　底下幾人立時反應過來，蹭蹭蹭飛上第七層，然後齊齊呆滯，盯著眼前的東西壹動不動。
　　鐘高十二丈，最大直徑也有五丈，直攪雲氣，似擎天之柱，光澤灰蒙質樸，氣息厚重久遠。
　　最頂端是鈞釣手，然後是龍頭和蒲牢（龍爪），龍爪有四只，生根般將大鐘緊緊抓住，作為承重的鐘鈕。
　　鐘身外壁無縫無隙，渾然天成，自上而下有七匝箍徑，攔腰環束七線寬帶，中有葵狀錘臍，加上多道垂豎徑線，形成塊狀框欄。
　　在每個框欄裏，則刻著密密麻麻的文字，卻是《食六氣法》和《幻化之術》。
　　顧玙沒空搭理，袖子壹揮，在壹方突出的崖石上，立起壹座四角攢頂的三層鐘樓。巨鐘飛去，穩穩的掛在樓上。
　　他又摸出壹物，粗粗長長，尾帶弧度，頭部略翹，正是敲鐘用的鐘椎。
　　古人雲：“天子乃駕鸞蓋，鏗鯨鐘，清黃道，出紫宮。”
　　鯨鐘，指鐘椎要做成鯨魚形狀，以利尊貴祥瑞。當然，顧玙這根可是真鯨，搶了小堇堇的壹條大魚，生生煉化成鐘椎。
　　壹切擺放齊整，鐘樓屹立在重樓最高處，在任何地方都擡眼可見。
　　“爸爸，這鐘可以敲了嘛？”
　　九如蹦蹦跶跶的跑過去，滿是渴望拿下壹血。
　　“還不行，我要閉關調息，七日後再說。”
　　話落，他消失不見，眾人撇撇嘴，只能按住心中騷動。
　　轉眼七日後。
　　顧玙召集眾人，神色中帶著壹絲不確定，道：“鐘雖然煉成，還需壹番動作才能敲響。這個法子，任亦昀留下的很模糊，我只揣摩出壹個大概。”
　　他頓了頓，繼續道：“我會元神出竅，帶著寶鐘壹絲靈韻，壹直向東走。妳們留在此地，準備鳴鐘。”
　　“那我們什麽時候敲啊？”九如道。
　　“我走出壹裏，妳們敲了，日後便只能聲傳壹裏。我走出萬裏，妳們敲了，日後便可聲傳萬裏。換句話說，全憑妳們自己估量。”
　　“……”
　　幾人面面相覷，頓覺壓力極大。
　　長生問：“那您給我們壹個數據，我們計算速度、時日，就能知道您到哪兒了。”
　　“不是那麽簡單，我元神帶著鐘靈出竅，會發生什麽我也不知道。但我確定，我們之間應該不能溝通。”
　　“嘖，楊羲吃飽了撐的，鼓搗出這玩意，像話嘛？像話嘛？”九如十分不爽。
　　“好了！”
　　顧玙揉了揉她的頭，笑道：“古修留下此法，自有他的道理。妳們莫要負擔過重，隨心自然便是，我先去了。”
　　說罷，他就像定格壹樣，肉身死靜不動，元神出竅，裹帶著壹絲大鐘靈韻，嗖地射出玉虛，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