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六章 溫婧

　　顧玙想過人會很多，但沒想到人會這麽多。
　　鯉城千百年來，信仰文化本就濃厚，再加上這是靈氣復蘇以來，首個得到廣泛認證的神靈顯聖，大半個城的百姓都興沖沖趕來，更別說還有各地的吃瓜網民。
　　青山王，咱們鯉城自己的神！
　　“唔唔……”
　　溫婧站在外圍的外圍，踮起腳尖努力抻著脖子，眼前仍是黑壓壓壹片，青山不顯，廟觀無蹤，連溫度都被眾人噴出的氣息提升了幾分。
　　她口中依舊無舌。
　　當初顧玙給了兩個選擇，壹是醫治好身體，繼續生活；二是無舌，可跟隨自己壹年。溫婧不曉得用意何在，直覺上選了第二個。
　　老顧站在她旁邊，見狀伸手壹拂，溫婧只覺豁然開闊，大青山裏裏外外盡收眼底，能清楚的看到遠處那座宮觀。
　　她腦中浮現念頭：“我們不上去麽？”
　　“不必，在此就好。”顧玙道。
　　“哦……”
　　妹子頓了頓，又想道，“那青山王是真神麽？”
　　“妳覺得呢？”老顧反問。
　　“感覺不像，那惡鬼作惡殺人，它居然還收在麾下。”
　　妹子腦洞忽開，想著，“惡鬼是不是它養的，好賺取聲望？”
　　“不是養的，但它有縱容利用之嫌，這是洗不掉的。好了，大典快開始了。”
　　倆人壹個想，壹個說，交流十分順暢。
　　溫婧聽罷，乖巧的不再動念，借用神仙法術，直接鎖定主殿前方。那裏廣場寬闊，大青條石鋪地，殿有兩層，占地頗廣。
　　夏國的神話體系中，有個很著名的神位，叫城隍。
　　城隍產生於儒教祭祀，又經道教演衍，最終定型為壹地冥界的行政官員。守護城池不受邪魔侵害，並管生人亡靈、獎善罰惡、生死禍福等等。
　　各地的城隍由不同的人出任，甚至是由當地百姓自行選出，多是殉國而死，或品德高尚的忠骨之士，簡單講要符合儒家標準。
　　城隍手下有大批判官陰卒，三司、六司甚至卅六司之多。
　　青山王雖非城隍，卻也是守護壹地的地方神，還受過皇帝加封，所以麾下也有判官、諸司、範謝將軍等陰神。
　　這些都要立像建偏祠的，面積自然極大。
　　周揚已經從壹個黑心地產商，變成了壹個虔誠的真香信徒。此刻，他率眾站在殿前，元妙觀也派了幾個道人到場觀摩。
　　啰裏啰嗦的廢話講完，又走了壹遭極為繁瑣的儀式，終於到了吉日吉時。
　　幾位核心人物入殿，揭開金色的蒙布，刷！眾人眼前都是壹亮。與原來那尊寒酸的神像相比，這尊新像無論在材質上，還是審美上，都要超出百倍。
　　通身由靈玉靈石打造，靜心挑選了幾種天然顏色，再極盡巧思的融塑在壹起。衣甲如真，面目靈動，氣勢非凡，確是壹位威風凜凜，又不是親近儒雅的青山王。
　　巧奪天工的極致，便是渾然天成。
　　揭像之後，自是詠誦經文，燒香上貢。壹桌壹桌的肉食瓜果，瓊漿玉液擡到觀內，道人們冷眼旁觀，見周揚插好三柱大香，當先跪倒，後面呼啦啦跟隨壹片。
　　再後面的壹瞧，知道要磕頭拜神了，連忙也跟著跪倒。
　　連鎖反應迅速傳開，壹波壹波如多米諾骨牌般，不多時，從大殿壹直順到村外，十幾萬人齊齊叩拜。
　　“……”
　　溫婧看著四面八方矮了下去，下意識要跟著做，卻被旁邊人托起。
　　“不要跪鬼神，什麽時候都不要跪！”顧玙看著她，語氣突然嚴厲。
　　“哦……”
　　妹子不知所措，慌張的點了點頭。
　　她不敢直視對方，只得裝作無事的樣子隨意觀瞧，這壹瞧，倒讓自己心裏突地壹跳。
　　天高雲淡，青山路遠，十方信眾齊叩首，拜那不知所謂的神靈。放眼望去，大抵只有幾個道人，以及自己二人站著。
　　她身量嬌小，旁人跪下磕頭，也能抵到大腿處。而就是這高出的壹截，卻讓她忽然有了壹種站在雲霄之上的感覺。
　　通常來講，比如妳去廟裏遊玩，那麽多人都跪下，唯獨妳站著，肯定會感到別扭。
　　但溫婧沒有。
　　她文化不高，見識不多，形容不出自己的體會。總之就是很奇妙的，我命由我，不由鬼神。
　　再說那邊，十幾萬人跪著，磕了三個響頭，然後也沒起來，都等著看神仙顯靈。
　　周揚準備的很充分，背熟了壹篇類似青詞的東西，朗聲說了壹遍，又用火燒掉。就在眾人眼巴巴的期盼中，只見爐中香火忽閃忽閃，煙氣翻騰，大量彌漫。
　　不多時，青山上下就被壹層淡淡的煙霧籠罩。
　　緊跟著，殿內泛出壹點微光，紅中帶金，猶如在雲氣中拔出地平線的初日。
　　“顯靈了！”
　　“青山王顯靈了！”
　　周揚高聲叫道，聲浪壹波連著壹波，從山頭傳到山腳。隨著那光芒越來越盛，原本不太信的人，也平添了幾分虔誠和敬畏。
　　幾個道人面面相覷，互相交換著眼色。
　　“莫非真是神靈現世？”
　　“可這青山王荒廢了幾百年，怎會突然顯靈？”
　　他們受的是正統教育，科班出身，對神鬼有清晰的認識，但此刻也驚疑不定起來。就在這會，隨著虔誠禱告的人迅速增多，金光驟然大作，壹股無形的威壓當頭罩下。
　　撲通！撲通！
　　幾個道人支撐不住，接連跪倒。
　　極遠處的顧玙輕輕揮袖，隱去二人身形，實則還站在原地，只是那神發現不了。他饒有興致的看著眾人頭上生出壹根根透明細線，齊齊湧入大典，每湧入壹分，那光芒就強盛壹分。
　　終於，半炷香後，壹個威壓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覆蓋了山上山下。
　　“萬物有靈，眾生有信。爾等心思至誠，有感於天，本王享眾生香火，自應鑒察民之善惡而禍福，俾幽明舉，不得幸免！”
　　話落，大殿頂上金光閃耀，憑空躍出壹尊金甲神靈，五官模糊罩在壹團金氣裏，身形有幾丈高，凜凜天威，賣相極佳。
　　“青山王慈悲！”
　　“青山王有靈啊！”
　　百姓再叩首，聲浪如潮，山呼海嘯壹般。
　　周揚等人卻面色難堪，因為那聲音又單獨傳耳，“此事辦的不錯，各司也備的齊全，但我那王妃怎麽沒有金身香火？”
　　“啊？”
　　周揚懵逼，轉頭看向鯉城的壹位豪族家主。
　　那家主抹了把汗，低聲道：“青山王確有壹位夫人，宋高宗時被封為昌順夫人，明太祖時又被封為昭安妃。可，可自古以來，此廟都沒有為王妃塑像立祠的規矩啊！”
　　噝！
　　周揚內心洶湧，但可不敢明講，只道：“尊神恕罪，實乃我壹時疏忽，我這就吩咐下去，叫人鑄造金身，享奉香火。”
　　“嗯，除香火之外，妳們還需準備十頭鮮活靈獸，每日供奉案前。”
　　“呃……”
　　幾位富貴大佬頓了頓，雖有些麻煩，但也不是不能做，遂道：“我們壹定照做。”
　　“如此甚好！”
　　青山王撂下四個字，轉身走人。
　　外面煙霧漸消，恢復清平，過了壹會，眾人才反應過來，紛紛起身。
　　“這是，完了？”
　　“完了吧，都沒動靜了。”
　　“沒有天降雨露，疾病全消啥的麽？這顯靈略潦草啊！”
　　“哎，既然有神，就不可亂說，神靈自有其意。”
　　顧玙重新顯出身形，如同看了場鬧劇，搖搖頭，“走吧。”
　　“哦！”
　　溫婧乖乖的跟在後面，走了幾步才回過神，問：“我們要離開了麽？”
　　“不，再住些時日。”
　　……
　　嚴格講，青山王是鯉城三邑的地方神。
　　三邑指晉江、起點、第壹會所……啊不，是晉江、南安和螺城三地。但老百姓不管，青山王在鯉城，就是鯉城的守護神。
　　有壹尊真神當大腿是啥感覺，牛逼大發了！
　　近半年以來，鯉城人民連走路都腳下生煙，精神氣十足，個個擡頭挺胸，頗有“除了京城都是土鱉，包括魔都！”“除了魔都都是鄉下，包括京城！”的誌氣範兒。
　　除了鯉城都是白嫖，包括鳳凰山！
　　也別說，人家還真好使。小到嘴歪眼斜、不孕不育、陽而不舉，大到升官發財、求仙問道、家宅平安，不說百分百，也有百分之四十的回報率。
　　那歸結到神身上，就壹個字：真特麽靈！
　　自然而然的，青山王的香火越來越盛，信眾越來越多，每日絡繹不絕。它屬於道觀，理應派駐道士，但這位神似乎很不感冒，叫周揚親自住持。
　　不合規矩啊，鯉城道協上報全國道協，莫老道又知會道院。出乎意外的，盧元清沒做任何表示，反而給元妙觀下令：暫不便插手。
　　時間久了，元妙觀也索性不理，任其折騰。
　　這日清晨，周揚仍是早早起身，帶著幾個人清潔灑掃。常駐的有六人，但地方實在太大，便有虔誠信徒主動留下，每日幫忙打掃，供飯就行。
　　吱呀！
　　大門壹開，在外排了壹夜的長隊蜂擁而入，比搶樓號，搶學號還要瘋狂。今天據說是青山王的誕辰，要舉辦壹系列活動，搶頭香必不可少。
　　壹幫人烏央央的往裏擠，經過周揚身邊，他連眼皮都沒擡起壹下，拿著掃帚機械的掃著地。
　　他以前是房產商，家大業大，保養的極好。結果在此半年，已經瘦了兩圈，眼窩深陷，疲憊中又帶著壹絲恐懼。
　　“老周！老周！”
　　周揚恍惚擡頭，見外面有幾人呼喚，都是鯉城的豪族家主。他臉上蕩起幾分波動，慢慢走過去，聽對方道：“今天供奉送來了，但實在找不著啊，少了兩只，妳幫著說項說項。”
　　“我怎麽幫？王爺的脾氣妳們又不是不知道，少壹條腿都不行，等著受罰吧！”
　　“哎，別啊！”
　　幾人急了，甚至帶著哭腔，“我可不想再受壹回，挺不過去我就廢了！”
　　“我們也沒辦法，壹開始每天十只，後來二十只，再後來要三十只，五十只，現在要壹百只，還得是鮮活靈獸！我們上哪兒找去啊？老周，妳可憐可憐我們！”
　　“呼……”
　　周揚吐出壹口氣，把幾人拽到半山腰，嘆道：“不是我不幫，妳看我這樣子，我也幫不了。”
　　幾人知曉他的情況，遂沈默不語。
　　青山王，多威風啊，萬人朝拜，香火不覺，幾乎有求必應。但平民百姓又有誰知道，背後藏著多大的索求無度。
　　這也是它小聰明的地方，表面為神，背後為鬼。
　　安靜了半天，忽有人憤憤的罵了壹句：“這特麽就算是神，也是邪神，當初我就不該上這條賊船！”
　　噓！
　　幾人趕緊捂住，王爺神通廣大，指不定就神遊出竅，在旁邊偷聽。
　　“周揚，入殿來！”
　　正此時，壹個熟悉的聲音響起，跟著補充道，“妳們幾人也過來！”
　　噝！
　　他們壹激靈，只覺毛骨悚然，又不得不聽從命令，乖乖上山。
　　“王爺，有何吩咐？”
　　幾人在神像前跪倒，頭都不敢擡，尤其憤憤之語的那位，更是冷汗直流。以往做錯事，通常會遭受壹種“神魂被針紮般疼痛”的懲罰，今天卻意外常態。
　　那聲音沒有任何怒意，而是道：“妳們侍奉本王多久了？”
　　“七個月又十天了。”周揚道。
　　“哦，壹晃這麽久了，辛苦妳們日夜操持。”
　　聲音似乎很感慨，隨即語調壹轉，道：“人非聖賢，有些過錯在所難免，知曉妳們忠心，這次就算了，不過有件事還需勞煩妳們。”
　　“您說。”
　　“本神即是三邑守護，又得王位，只壹位王妃未免有失身份，妳們去尋幾位側妃來。”
　　“……”
　　幾人先是壹楞，隨後心裏壹突，試探著問：“不知這側妃如何選法？”
　　“自然要天賦異稟，不同常人，身懷陰脈是最好的。這裏有生辰八字，妳們大概率查找，多多備選。”
　　“然，然後呢？”
　　“然後帶到我面前便是。”
　　幾人不知怎麽出的大殿，壹聲都沒吭。
　　之前要吃靈獸，數量雖多，也能用口腹之欲解釋。這次算怎麽回事，還特麽是神麽？
　　反倒像民間故事裏，叫人獻上童男童女的妖怪！
　　……
　　“唉……”
　　山霞鎮的賓館內，顧玙嘆了口氣，神念壹動，叫過隔壁的溫婧。
　　“自己準備壹下，過幾日便離開。”
　　“您，您不在這呆著了？”溫婧不解。
　　“大失所望，大失所望！”
　　顧玙只是搖頭，好像非常非常惋惜，隨後又道：“妳跟隨我多久了？”
　　“七個月又十天了。”
　　溫婧給出了與周揚壹模壹樣的答案。
　　“這麽久了，也難為妳能呆住。我知道妳壹直想拜我為師，我們之間也確有緣分……”
　　妹子面上壹喜，結果又聽，“並非師徒，僅是壹年之緣。妳性情愚鈍，悟性不高，半年來所獲甚小，也罷，再送妳壹場機緣，拿多拿少就看妳的造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