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準備戰鬥

　　新月初上，亞歷山大慢悠悠的走在街上，在他身後不遠處，馬希莫和烏利烏看著前面的亞歷山大小聲議論著。
　　“主人好像不開心。”
　　“我就沒見他開心過。”
　　“妳才跟著主人多久，不要裝著什麽都知道。”
　　“我當然知道，我能感觸到他的內心，這不是妳能理解的。”
　　“妳這個騙子，除了騙吃騙喝拍馬屁還會什麽。”
　　“摩爾人，不要用妳的木頭腦袋揣測我的心思，妳不可能理解偉大的馬希莫的想法。”
　　“偉大的馬希莫，難道妳不是總光著身子到處亂跑的馬希莫嗎，不是總讓人家丈夫追著打的馬希莫嗎，還有好像妳這件修士袍子來歷不太好吧。”
　　“摩爾人，妳要羞辱我嗎？記住妳現在的這些話吧，總有壹天妳會為自己這些話感到羞恥，而偉大的馬希莫是不會計較妳的。”
　　原本心事重重的亞歷山大，聽著身後那兩個人妳來我往的拌嘴，心情不知怎麽忽然好了起來。
　　他停下腳步回頭看看，見那兩人臉上立刻向他露出諂媚笑容，亞歷山大微微壹笑。
　　他擡起頭看看深邃的夜空，皎潔彎月亮如銀鉤，點點星光若隱若現，如果側耳細聽，在這仲夏夜的晚上，從海上飄來的船歌如入夢輕吟，動人心弦。
　　來到這個時代，多久了？
　　亞歷山大回憶了壹下，然後很驚訝的發現其實才幾個月。
　　但是為什麽感覺好像已經很久了呢，那種久遠甚至讓他有種錯覺，以前的壹切似真似幻，如實如夢。
　　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想起這句已經被無數人用得爛俗的話，亞歷山大覺得好像如同是在為自己做註腳。
　　那麽這是個什麽樣的時代呢？
　　這是屬於法國人的時代，是屬於阿拉貢和卡斯蒂利亞的時代，是屬於眾多意大利君主和羅馬教宗的時代，更是屬於遠在東方，正如天上遮掩壹切星光的彎月帝國的時代。
　　同樣，這也屬於那些註定要在將來光耀歷史的藝術大師們的時代。
　　亞歷山大心中默念著壹個個的名字，這些人如今有些已經名聲遠播，有些還依舊默默無聞，但這些人都註定會成為這個傳奇時代中的壹部分。
　　除非，有某種力量會改變這壹切。
　　亞歷山大深吸口氣，清爽的夜風讓他精神壹振。
　　“我們該回去了，”亞歷山大對那兩個人說“明天我們會有很多事要做。”
　　“是關於那不勒斯伯爵的邀請嗎？”馬希莫立刻走上來，他用力抖了下修士袍，雖然因為沒有羅馬式的披肩能甩到肩膀後面多少有些遺憾，但他還是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更莊重些“如果是為這個，作為您的隨行修士我建議您還是要謹慎些，那不勒斯伯爵這個人……”
　　說到這馬希莫停下來琢磨了琢磨措辭，然後才繼續說：“據說這位大人的名聲很特別，很多那不勒斯人都在罵他，可更多的人念他的好。而且據說莫迪洛家族壹向和王室關系不好，這可是個麻煩的人物。”
　　亞歷山大略感意外的看看馬希莫，他倒是沒想到這個到處蒙吃蒙喝的家夥似乎對那不勒斯的貴族還很熟悉，這些消息雖然聽上去有些籠統，可對如今兩眼壹抹黑的他來說，卻實在是很有用的。
　　至於馬希莫說的這些究竟有多少是真的，亞歷山大並不十分在意。
　　即便是號稱嚴謹的官方歷史，在經過了多少年的歲月後都可能變得面目全非，更何況是當下這種如市井傳言似的東西。
　　但即便這樣，馬希莫的話對亞歷山大來說依舊是很重要的，至少這些流言說明莫迪洛家族在那不勒斯有著什麽樣的影響。
　　想到這位那不勒斯伯爵，他就又想起了另壹個莫迪洛，壹個他依然認為被囚禁在聖賽巴隆修道院地下室裏的胖子。
　　亞歷山大之所以沒有貿然向莫迪洛伯爵說出自己所謂的“身份”，就是因為這個胖子的存在。
　　在他看來，那個瘋掉的真正的莫迪洛始終是個隱患，這個隱患就如壹根在水面上不住遊蕩的鐵針，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戳破壹個水泡。
　　另外還有壹件事始終讓他不能釋懷，想到當初坤托原本是要與什麽人見面，卻忽遭襲擊死的那麽突然，還有他們在漁村深夜遇襲以及隨後的追殺，亞歷山大就覺得謹慎才是最好的。
　　他不敢，更不能輕易相信什麽人，哪怕這個人是那個胖子的舅舅，甚至連胖子的出生都是由他壹手策劃，但亞歷山大依舊覺得需要謹慎行事。
　　“明天晚上伯爵請我去他家赴宴，”亞歷山大隨口說，然後就看到馬希莫的嘴象擱淺的馬哈魚似的大大的張開了“所以我們得準備壹下。”
　　“當然，我的朋友妳必須穿上最好的衣服才行，要知道莫迪洛家的宴會是那不勒斯人最喜歡的，哪怕是王叔家的宴席也比不上，不過妳的衣服實在是太簡樸了，我不是說簡樸不好，不過這個樣子可不行，”馬希莫幾步走上來幾乎貼到亞歷山大身上仔細打量他，然後他忽然壹笑“相信我，我有辦法能幫妳這個忙。”
　　隨後，沒過多久“瞭望哨”酒館的門口就響起了馬希莫修士那特有的略帶誇張的長聲：“巴爾，我的老朋友我回來了~”
　　“該死的，妳居然敢回來！”
　　酒館老板咆哮著從櫃臺後面沖出來，然後如輛撞門車似的向著身子斜靠在門框上的某某地方的馬希莫修士沖了過去！
　　“妳這是幹什麽呀！”嚇得臉色發青的馬希莫立刻轉頭跑出酒館，他壹邊沿著陡峭的臺階壹路向下狂奔，壹邊不住回頭對追上來的酒館老板叫著“妳這是和誰啊，誰得罪妳了巴爾。”
　　“就是妳！”酒館老板怒火沖沖，可惜碩大的身子讓他走在臺階上搖搖晃晃，根本追不上早就對躲避追殺經驗豐富的馬希莫“妳欠我酒債，偷了我獻給修道院的修士袍，還睡了我妹妹，我今天壹定不放過妳！”
　　“巴爾，妳這個混蛋妳在說什麽！”馬希莫忽然停住腳步轉過身，他滿臉愕然無法相信的看著壹路沖下來收不住勢頭的酒館老板向他撲來，然後下面很詭異的伸出了壹條腿。
　　瞬間，壹陣響徹整條街的慘叫飄蕩在街頭上空，當酒館老板的老婆提著裙子跑出來時，看到丈夫正仰面朝天的躺在臺階下面，在他旁邊，馬希莫修士正神色嚴肅的低頭看著他，同時義正言辭的呵斥：“妳居然認為我會對妳妹妹做出什麽事，妳這是在侮辱我還是在侮辱妳妹妹，難道妳不知道名聲對任何人都是最寶貴的嗎。可妳根本就不在意這些，妳因為痛恨我寧可犧牲掉自己妹妹的名譽，妳怎麽會是這樣壹個人，巴爾我對妳太失望了！”
　　“妳明明睡了我妹……”
　　“妳在胡說什麽！”馬希莫打斷他的話“妳不覺得說這種話是對上帝仆人的侮辱嗎，妳看看我身上穿的是什麽。”
　　“那是我要獻給……”
　　“獻給上帝的仆人，所以我才穿上了這身修袍祈禱上帝的恩典，妳應該為這個感到驕傲。”
　　“妳還欠我酒錢……”
　　“所以妳就因為這點微不足道的小事寧可犧牲妳妹妹的名聲也要誣陷我？”馬希莫痛心疾首的在胸前畫著十字“我的上帝啊，看看這個人吧，妳為什麽讓這個人墮落成這樣還不肯拯救他的靈魂啊！難道我們的虔誠和犧牲還不夠嗎？”
　　摔得七葷八素的酒館老板呆呆的看著頭頂上捶胸頓足的馬希莫，壹時間心頭居然湧起股慚愧，他因為疼痛和內疚漲得通紅的臉上汗流淋淋，直到妻子把他攙扶起來，還慚愧的低著頭不敢去看馬希莫的臉。
　　“願上帝寬恕妳這頭迷失的羔羊吧，”馬希莫無奈的說，他擡起手停頓了下，才輕拍兩下酒館老板的肩膀，然後用壹聲嘆息結束了令酒館老板羞愧難當的申斥“我們進去吧，有點事要和妳說，對了把妳妹妹叫出來，別這麽看著我，妳這樣子讓我都跟著妳臉紅了，我是給她找了點活兒。”
　　看著乖乖跟著馬希莫走進酒館老板的背影，烏利烏張口結舌的指了指，最終沒能說出點什麽。
　　“真是個有意思的人。”同樣看著這壹幕的亞歷山大啞然失笑，他還真沒想到居然會遇到這麽個有趣的人。
　　很多時候，馬希莫的話是不能相信的，甚至有時候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的是真的。
　　但是這壹次馬希莫說話算數了。
　　酒館老板的妹妹被招呼了出來，在馬希莫壹陣連說帶比之後，那姑娘快快樂樂的出了家門，沒過多久就帶回來了好幾個和她年齡相仿的年輕女人，還有夾在胳膊下的壹個鼓鼓囊囊的包裹。
　　打開包裹，壹大堆各種各樣的花邊，蕾絲的邊角下料，和雖然不成形狀卻頗為名貴的布料碎塊抖摟在了桌子上。
　　“來吧姑娘們，讓男人們看看我們的本事。”酒館老板的妹妹大聲招呼著，然後壹群年輕女人就開始圍著亞歷山大忙活起來。
　　“看啊，多漂亮的年輕人，可穿的太寒酸了。”
　　“可他的衣服面料真的很好，還有這些紐扣，居然是黑珍珠的。”
　　“可還是太寒酸了，上衣的領子居然沒有配上蕾絲，還有這靴子上也沒有流蘇，要知道我見過壹位老爺只是袍子上各種圖案的襯邊就有十幾種的款式。”
　　“那可真是個有錢人，不過我見過壹位貴婦人居然穿鑲著貂皮邊襯的袍子，為這個甚至還被教堂的書吏罵了壹頓。”
　　……
　　幾個女人壹邊嘮叨壹邊圍著亞歷山大不住忙活，她們壹會給他系上條絲巾，壹會又用不知道怎麽拼湊出來的壹條寬腰帶圍在他的腰上。
　　當聽說是要去參加莫迪洛伯爵家的宴會時，立刻又有壹個女人翻箱倒櫃的倒騰出好幾條根雖然有些損壞，可只要仔細修剪看上去還過得去眼的羽毛，這些顏色各異的羽毛被反復插在據說轉天宴會要配的壹頂斜傾的帽子上，至於這頂帽子的來歷，看了看桌上壹條貌似從某件衣服上剪下的半截褲腿，亞歷山大明智的沒有問出口。
　　總之壹切看上去都很順利，壹切都準備的十分妥當，當烏利烏嚴肅的為亞歷山大掛上那柄馬希莫貢獻出來的佩劍後，屋子裏的人都發出了由衷的感嘆。
　　“這可真是我們的壹個傑作，”馬希莫虔誠的雙手緊握感謝上帝賜予他的靈感，然後他走上前去，捧起亞歷山大的手微微親吻“感謝您在采石場上救了我，這是我對您的報答。”
　　看著面前這個騙財騙色的滑頭，亞歷山大伸出手輕輕按在他的肩膀上，然後彎下腰在他耳邊低聲說：“聽著，不管妳以前是做什麽的，可到現在都沒有騙過我。在采石場上我說過妳是我的隨行牧師，如果妳願意，現在這個承諾依然有效。”
　　馬希莫開始好像沒有明白似的擡起頭看著亞歷山大，然後他再次低下頭輕輕吻了下亞歷山大的手：“那麽我從現在開始就是您的隨行牧師了。”
　　亞歷山大微微點頭，他又看了看旁邊壹臉不忿的烏利烏，同樣向他伸出了手。
　　年輕的摩爾人雙手交抱行了個東方尊禮，然後恭敬的捧起亞歷山大的左手親吻他的手背。
　　“那麽就讓我們壹起面對這壹切，”亞歷山大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說完，就提高了聲調“準備戰鬥。”
　　孤身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他現在有了兩個屬於自己的手下。
　　亞歷山大·朱利安特·貢布雷的路，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