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格羅根寧

　　披風微抖，亞歷山大的手瞬間握住了披風下的火槍槍柄。
　　“嘿，我建議我們大家都小心點，”那個人不由向後退了壹步，向亞歷山大攤開了雙手“請相信我對妳沒有惡意。”
　　在這人說話時，亞歷山大仔細打量著他，然後他發現這人的腿似乎也有點問題，當他向後退開時，原本就向壹邊傾斜的肩膀會隨著右腿邁動更加劇烈的晃上幾下，這讓他站穩之後為了保持平衡會盡力向另壹邊動壹下身子，那樣子看上去很吃力。
　　不過盡管身有殘疾，但是這個人長得卻頗為英俊，白皙的皮膚配上略顯淡色的眼睛，壹副顯然經過精心修飾，而且抹過上好精油的胡須在燈光下油光發亮，這讓他看上去很精神，而他現在正面露微笑的看著亞歷山大。
　　“妳是誰？”亞歷山大並沒有因為這個人身上的殘疾放松警惕，當聽到這人揭穿他的心思時，他已經迅速向房間四周看去，但是除了他們兩個人，卻沒有發現還有其他人的蹤影。
　　“我想妳肯定有什麽誤會，”那個人並沒有急著通風報信，而是用奇怪的神色打量著亞歷山大，他目光中透出少許詫異，好像雖然猜到了亞歷山大的心思卻依舊覺得很意外似的“妳應該已經知道，我對索菲婭是沒有做出……”
　　亞歷山大從披風裏拔出了火槍，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怒火說明了心中更加可怕的憤怒：“閉嘴，不許妳叫她的名字。”
　　“妳瘋了？”男人愕然的看著壓力山大，如果是剛才他還帶著些輕松調侃，可現在他的確是感到意外了“妳就這麽對待壹個幫妳照顧了女人的朋友？要知道這簡直就是忘恩負義，即便是異教徒也不會比做的更卑鄙了。”
　　“那我就讓妳知道什麽比這個更卑鄙的舉動。”
　　“哢~”
　　隨著機簧搬動，亞歷山大把槍口對準了這個人。
　　“我不會讓妳成為索菲婭的噩夢。”
　　“等等！等等！”男人大喝著，他伸出雙手擋在身前“我沒對那個女孩做過什麽，難道妳連這個都不知道嗎？”
　　“沒做過什麽？”亞歷山大不由反問，他心裏當然希望猜測的那些東西不是真的，即便知道這個人是為了阻止他開槍還是不由略微壹頓。
　　“妳當然知道，只要妳不太蠢怎麽可能會不知道這個，”男人原本輕松愜意的臉上這時多少有些狼狽，這和他之前想象的完全不同，特別是當看到亞歷山大拿出火槍時，他的確是被嚇住了。
　　不過，接著他的神色就顯出壹絲古怪，他似乎因為不知道該怎麽說多少有點無奈，然後他才好像恍然大悟似的盯著亞歷山大。
　　“請原諒，如果我沒猜錯妳應該還沒和那個女孩……”他說著伸出右手搖了搖手指“我想妳明白我要說什麽，不過這實在讓我沒想到，可妳難道看不出來她還是個處女嗎？”
　　“啊？”亞歷山大知道自己的嘴壹定張開了，因為他看到了對方那臉上明顯透著嘲諷的笑容。
　　“上帝，妳以為我對那女孩子幹了什麽？”那人歪著肩膀動了動，也許是感覺有些累，幹脆就坐了下來“好吧，如果妳不相信我可以讓奧爾迦拉進來和妳說，要知道直到妳走進門來之前，我可是都想到妳會真的要殺了我。”
　　那人說著饒有興趣的打量了壹下亞歷山大手裏的火槍，那眼神倒是和塔蘭托的埃利奧特很像。
　　亞歷山大在這壹刻為難了。
　　他知道他應該毫不猶豫的開槍，如果這個人沒有被打死，他就應該再狠狠給他壹刀，然後按照之前計劃的那樣趁著外面的人還沒進來，用早已準備好的第二柄短刀刺傷自己！
　　但是現在，他卻猶豫了。
　　他想知道索菲婭經歷了什麽，哪怕那些經歷再不堪也想知道，他必須知道怎麽樣才能抹平她心中的創傷，怎麽樣才能讓她從那場噩夢中擺脫出來，哪怕在知道那些事情後會讓他感到痛苦。
　　但是他卻不能去問索菲婭，他甚至不能悄悄的來這裏問奧爾迦拉夫人，因為他怕索菲婭知道之後觸動她內心的傷痛。
　　所以當這個人提出要見他時，他決定來見這個人。
　　現在壹個知道那些過去的機會就在眼前，但是如果讓奧爾迦拉進來，就意味著殺掉這個人的機會也會消失。
　　“妳不想知道她經歷了什麽嗎？”那人這時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他從桌上慢慢拿起壹個裝飾精美葫蘆般的東西，把長長的吸嘴放在嘴裏吸了壹下，於是那個“葫蘆”就發出低低咕嚕聲“還是妳怕知道什麽？”
　　亞歷山大盯著這人的臉，他承認這人的確很會把握人心，盡管他擔心的並非這個。
　　“讓那位夫人進來吧，”亞歷山大也坐下來，把火槍輕輕擺在面前的桌子上，然後用披風蓋住“如果妳不想冒險，就不要亂動。”
　　“放心我是很珍惜生命的，”那人微微壹笑，然後又優雅的端起杯子輕輕喝了口酒“其實我是準備和妳好好喝壹杯的，不過這也沒關系，只要等我們的誤會消除之後，我們可以好好喝壹杯。”說完，他向亞歷山大示意了壹下“那麽……”
　　亞歷山大微微點頭，看著這個人扭身在壹個不起眼的地方拉動壹根拉繩，他的眼睛微微瞇了壹下。
　　“妳知道我也要小心點的，”那人似乎察覺到了亞歷山大神情間的變化“畢竟來這裏的客人並非都帶著善意。”
　　說完，他向亞歷山大古怪的微微壹笑。
　　這時房門輕輕敲響了，亞歷山大的目光迅速瞥向門口，看到單獨壹人走進來的奧爾迦拉夫人，他的身子向旁邊挪動了壹下，但手卻始終按在蓋在鬥篷下的火槍上。
　　“夫人，請妳來是因為有些事情需要問妳，”那人向亞歷山大的方向示意了壹下“我想還是由這位大人詢問更合適。”
　　亞歷山大暗暗皺了皺眉，雖然這話題多少有些讓人尷尬，但是他卻必須知道。
　　“索菲婭，她到這裏來的時候是什麽樣子的？”亞歷山大低聲問。
　　奧爾迦拉夫人有些奇怪的看看亞歷山大，又看看那個人，在那人微微點頭示意後她琢磨了下說到：“很倔強，說起來我還沒見過這麽倔強的女孩，我覺得她幹不了我們這行兒，請原諒大人，我不是說她是個啞巴，相反她很漂亮，如果願意也許不用幾年就能成為讓男人著迷的美人，不過……”
　　“我是問，她的心情怎麽樣，還有她的身體，”亞歷山大有些不耐煩的打斷了年輕女人的話，雖然他並不會輕視這個女人，但是聽她把索菲婭與她的行當聯系起來，就本能的產生了反感“她受到傷害了嗎，或者說，她是不是受到過侵犯？”
　　當終於問出這句話時，亞歷山大的目光迅速從那男人的臉上掠過，他發誓只要這個人神色間有壹點暗示或是異樣，都會毫不猶豫的開槍。
　　“妳是說她是不是被男人，對嗎？”奧爾迦拉夫人臉上霎時露出了和那人之前壹樣的神色，她問這句話時甚至還瞥了眼亞歷山大兩腿之間“大人，難道妳到現在還沒發現她是個處女，要知道當她第壹天來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了。”說到這兒，奧爾迦拉夫人忽然用饒有興趣的腔調問了句“那麽這些天妳們兩個都幹什麽了？不會是到了晚上給她唱兒歌哄她睡覺吧。”
　　亞歷山大知道自己臉紅了，或者幹脆說有點惱羞成怒。
　　特別是當他聽到旁邊那個男人憋不住發出的咳嗽聲，他就覺得也許對著這個女人來壹槍也不錯。
　　“奧爾迦拉，看來妳得離開了，”旁邊及時開口阻止了壹場意外發生的男人憋著笑容擺了擺手，當房間裏只有兩個人時，他笑呵呵的神色漸漸消失“貢布雷大人，我想夫人的話已經足以能消除我們之間的誤會了，我得承認，對妳這種保護愛人名譽的勇敢舉動我是十分欽佩的。”
　　亞歷山大無言的點點頭，他慢慢收起火槍，同時仔細打量坐在對面的這個人。
　　不能不承認，盡管之前看似有些意外，但這個人自始至終都很鎮定，即便是在面對他的火槍時，也始終能保持著他的尊嚴而沒有驚慌失措。
　　這是個冷靜而又會把握時機的人，和這樣的人最好不要成為敵人。亞歷山大腦海裏閃過這個念頭。
　　“那麽請允許我自我介紹，我是休伯特·範·格羅寧根。”
　　那人有些費力的站起來，不過當他站穩時，不論是神色還是整個人似乎都有些變化，他的肩膀依舊有些不平腿也略微不穩，但他卻盡量讓自己站得直些，當說出自己的姓名時，他的聲音是堅定而又有力的。
　　這壹刻，亞歷山大有種他身上的那些殘疾都在瞬間毫無蹤影的錯覺。
　　站在面前的這個人，健康有力，充滿力量。
　　而後，他就被這個人的姓吸引了。
　　亞歷山大隱約記得格羅寧根這個名字，不過那應該是個地名，而且是壹座很古老的城堡的名字。
　　如果壹定要去回憶這座城堡是什麽時候建造的多少有點困難，但亞歷山大知道自己沒有記錯，而且他還知道這座城堡後來還成為了北方低地地區壹個省份的名稱。
　　而那個地區，在後來成為了壹個國家之後，有了個很有名的名字，叫尼德蘭。
　　只是如今的尼德蘭，卻是壹片散沙，不要說成為國家，甚至連幾個不同的省份之間的聯盟都是松松垮垮，時聚時散。
　　但格羅寧根卻是不同的。
　　格羅寧根，是漢薩同盟的重要成員。
　　如果說在這個時代有壹個能與整個歐洲對抗的強大敵人，那毫無疑問就是正窺伺歐羅巴大陸的奧斯曼帝國！
　　而要說有壹個能與以地中海為中心的商業集團相互對抗的對手，那麽以北方日耳曼人為主，以北海的沿海城市為中心的漢薩同盟則肯定是這個角色。
　　如果說地中海是連接東西方遙遠商路的樞紐，而漢薩同盟所在的北方，就是這條創造了無數財富與夢想之路的頂端。
　　所以現在看著壹個姓格羅寧根的站在自己面前，亞歷山大除了意外，就是覺得除了水煙的特有味道，好像還聞到了某種可以叫做陰謀的味道。
　　這倒不是亞歷山大喜歡胡思亂想，因為他很清楚，如果說有另壹群讓所有意大利商人都討厭的商人，那就肯定是漢薩同盟的那些人。
　　至少在當下新大陸還沒有完全被世人所了解的時候，漢薩同盟的商人們是意大利商人眼中的死敵。
　　這麽壹個人忽然出現在那不勒斯，而且似乎還和奧爾迦拉這種女人關系復雜，亞歷山大想不懷疑都不太可能的。
　　“我想我還是先解釋壹下那些肯定令妳疑惑的事情吧，”自稱格羅寧根的男人微微壹笑“其實，咱們在很久之前就打過交道了，我想妳大概並不知道，妳當初從西西裏離開時乘坐的那條船，就是屬於我的。”
　　亞歷山大不由露出詫異神色，他的確沒想到還有這麽回事，可接著他就皺起了眉：“那麽說當時那些水手叛亂妳是有責任的？”
　　“雖然不願意承認，可那的確算是我的責任，”格羅寧根似乎並不想在這件事上狡辯“事實上我當時就在船上，那次叛亂讓我損失了壹大筆錢，當我們發現水手們的舉動時已經有些晚了。我知道妳擔心什麽，不過我向妳保證，他們的叛亂立刻就被平息了。”
　　“但還是晚了，”亞歷山大眼中閃過憤怒，他忘不了當他被烏利烏從水裏拉上來時看著遠去的船影時的無助，更忘不了當想到索菲婭還在船上時那瞬間撕心裂肺的痛苦“那些船員呢？”
　　“他們受到應有的懲罰，”格羅寧根不在意的說“相信我，妳的女孩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盡管我得承認當我救下她之後也曾經想過想要用她來為我做些事。”
　　亞歷山大眉梢壹跳，瞬間就明白了這個人是在暗示什麽。
　　壹個有著傲人身材，漂亮容貌的吉普賽女孩，雖然是個啞巴，可足以能成為籠絡某些權貴的工具。
　　他的眼睛微微瞇起，這個人的坦誠並沒有令他產生任何好感，只要壹想到如果自己沒有遇到索菲婭，她將面臨的可怕處境，亞歷山大的手就不由再次握緊了槍柄。
　　“看得出妳又動了殺機，”格羅根寧聳聳肩“別這樣朋友，要知道我是個商人，對我來說不論是貨物還是人都有各自的價格，我救了那女孩所以想要她報答我也是應該的，不過我還是很高興是妳找到了她，說起來這個結果真是完美，這肯定是上帝也在憐憫妳的壹片癡情。”
　　亞歷山大默不作聲的聽著格羅根寧的話，然後他忽然說：“現在告訴我妳要什麽。”
　　格羅根寧用飽含深意的目光認真的看著亞歷山大，略微放低聲音說：“我的朋友，我知道妳為王後掏了壹筆錢。對妳這個舉動我只能說很佩服，不過妳大概不清楚我在她丈夫身上投了多少。”
　　亞歷山大眼神壹動，他知道說到關鍵地方了，這個人不可能只為向自己解釋他救了索菲婭的所謂善舉。
　　如他所說，他是個商人。
　　“我的要求並不高，只希望能成為妳的朋友”格羅根寧笑著說“因為我相信我們有相同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