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壹章 山頂遭遇

　　科森察是那不勒斯的糧倉，為整個那不勒斯提供糧食，這是早在第壹天到科森察時就從箬莎那裏聽到的，為此亞歷山大還曾經感嘆壹番。
　　之所以感嘆，是因為他意識到當他猜想著那不勒斯人可能要面臨饑荒的時候，接下來卻發現這不但在莫迪洛的預料之中，而且很可能這壹切都是莫迪洛從中推波助瀾。
　　大概再沒有比能從饑荒中拯救壹座城市更讓人感恩涕零的了，亞歷山大甚至可以想象，看著那些整天醉生夢死大把大把的揮霍糧食和各種吃食的貴族們，當他們發現不但供他們召開奢華宴會的各種食物已經所剩無幾，甚至普通平民都可能要面臨餓肚子的危機時，會是多麽恐慌不安的局面。
　　而對那不勒斯的平民來說，法國人的占領固然可惡，但是如果接下來國王的回歸帶給他們的只是挨餓，那麽不論是對國王本人還是對整個王室，之前由懷念和盼望醞釀而成的無比崇敬，很快就會變成抱怨甚至惱怒。
　　誰能在這個時候為因為擔心挨餓而焦躁不安的民眾提供糧食，誰就可以獲得那不勒斯人的友誼，尊重，甚至是崇拜。
　　正因為發現了這個，亞歷山大才覺得莫迪洛伯爵真是老謀深算，令人佩服。
　　但是現在，波西米亞人的出現讓這壹切徹底發生了變化。
　　看著箬莎臉上的不安越來越濃，亞歷山大也逐漸意識到事情要比他們想的可能更加嚴重得多。
　　波西米亞人是怎麽突然來到那不勒斯的，又是誰派來了他們，這些現在已經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如果不能結束波西米亞人的封鎖，那麽就可能完全失去科森察領地上的那些糧倉。
　　只要想想那些糧倉裏的糧食，亞歷山大就覺得哪怕是莫迪洛本人在這裏，面對如此變故，臉色也不會比壹臉蒼白的箬莎好多少。
　　“我們必須派人出去！”同樣想通了很多東西的箬莎焦急的喊著，雖然未必對科森察和那不勒斯即將面臨的危機完全看透，但箬莎卻比亞歷山大更加清楚那些糧倉對科森察意味著什麽。
　　擁有的最大獵場只是科森察家族當初能夠崛起的契機，王家狩獵官出身的家族祖先雖然獲得了貴族稱號，但那已經算是到來頂峰。
　　真正讓科森察家族這麽多年來即便王朝更叠，可依舊能聳立不倒的，正是因為這裏是為那不勒斯守護著壹個巨大糧倉的所在地。
　　穿過維蘇威火山北麓，在安格裏河與克拉第河之間，又壹片堪稱整個半島南端最好的耕田。
　　在兩條有著充沛水源經年不息的河流孕育中，這片北寬南窄，如同個樹立起來的漏鬥般的平原上到處都是成片金黃的麥田。
　　小麥田連綿不斷的在火山腳下的平原壹直鋪展開去，這裏差不多是為沿海幾座城市提供食量的寶地。
　　不論是那不勒斯，塔蘭托還是為整個半島守衛著塔蘭托海與伊奧尼亞海之間的海上要道，隨時準備面對來自奧斯曼帝國威脅的克羅托內，這些地方都要依靠這片廣袤的良田提供得以維生的食糧。
　　正因為這個，南方的所有城邦都視這片平原為自己城市的保證，從很多年前出現城邦的時候起，那些領主就都試圖控制這個令人垂涎的地方。
　　但是經過多年征戰的結果，這片土地從沒被任何單獨壹個領主統治，在損失了無數生命後，這片平原被劃歸不同的勢力，其中那不勒斯得到了靠近阿格裏河上遊的壹片十分肥沃的土地。
　　而科森察家族成為了守護這片產量寶地和建立在平原邊沿的儲糧地的守護人。
　　這才是讓科森察家族得以延續下來的真正原因。
　　可以想象，如果被攔截在城堡裏無法與產糧地聯系，壹旦那邊發生了什麽意想不到的事情，那會對那不勒斯意味著什麽，又對科森察意味著什麽。
　　“我們的騎士呢，派出騎士和騎兵，還有足夠多的其他士兵，只要能派出的都派出去，壹定要把那些波西米亞人趕走！”
　　因為驚恐已經有些神誌不清的箬莎大聲喊著，當看到亞歷山大沒有按她的命令做，而是站著不動時，箬莎轉身就走！
　　“等壹下，”亞歷山大壹把抓住箬莎的手臂，把她拉回來“不要激動，妳這個樣子會壞事的。”
　　“放開我，我要去調動守衛，”箬莎不耐煩的推搡著“如果妳也不肯聽我的命令，我會找願意聽我話的人。”
　　“波西米亞人可不會聽妳的話，”亞歷山大依舊緊抓著箬莎的手臂，感覺到她光滑的手臂在自己掌中掙紮繃緊，他略微放松壹些，然後對著旁邊楞楞發呆的馬希莫使了個眼神。
　　修道士立刻識趣的走出房間，還順手把房門關上。
　　“妳是害怕了嗎？或者妳不如妳自己說的那麽勇敢，”箬莎冷冷的看著亞歷山大“如果妳只有這點膽量，那我勸妳回到妳之前那個修道院去吧，妳什麽都不會得到。”
　　看著如壹頭驕傲的小獸般盯著他的箬莎，亞歷山大心裏升起股莫名的熱火，不知為什麽，看到箬莎他就不由想起索菲婭，然後就會不由自主的拿兩個人作比較。
　　現在箬莎的這個樣子倒是讓他覺得這位貴族小姐和索菲婭有些壹樣，這讓他不由心底壹陣恍惚。
　　不過現在顯然不是胡思亂想的時候，當相通波西米亞人的目的時，亞歷山大的第壹個反應也是立刻派人打破波西米亞人的封鎖，所以他急急的去找箬莎。
　　但是當看到箬莎因為焦急近乎失態的樣子，亞歷山大卻忽然冷靜下來了。
　　還有什麽比令敵人因為恐慌失去判斷，然後再趁機予以致命壹擊更好的機會呢？
　　亞歷山大並不認為自己更加睿智冷靜，他知道如果自己是箬莎或者是凱澤爾，作為科森察家的壹員也會同樣會因為焦急而失去冷靜判斷的能力，甚至可能會做的比他們更盲目。
　　但是正因為不是這個家族的成員，亞歷山大才能清醒的看待這壹切。
　　得出波西米亞人封鎖城堡去路的結論現在看其實並不很難，即便壹時間想不到，可只要儲糧地那邊出了變故，總會派人來向科森察求援。
　　波西米亞人攔截住大多數信使，可總會有人能到達城堡，到那時他們的目的也就不言而明了。
　　那麽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呢？
　　依舊是會出現如箬莎這樣因為知道了真相而導致的恐慌，科森察還是會派出援軍試圖打破波西米亞人的封鎖。
　　既然猜到這個可能，那麽波西米亞人很可能已經做好了準備。
　　也許派出援軍的時候，就已經陷入了波西米亞人的陷阱。
　　亞歷山大忽然覺得奧多涅不肯派兵似乎也並不是錯誤，只是如今提這個已經沒什麽意義了。
　　“波西米亞人應該會想到我們總會派人出去的，”亞歷山大放緩聲調解釋著，同時他慢慢放開箬莎的手臂“聽著，如果妳壹定要派人出去我不會反對，但是我希望妳不要把所有守衛都派出去，我們要防止波西米亞人可能會設下的圈套。”
　　“能有什麽圈套？”箬莎倔強的問“他們的人並不多，我們的城堡根本不可能被攻破，我們只要用很少的人就可以守住城堡，然後就能派出足夠多的人去支援阿格利河麥田。”
　　“妳能想到這些，波西米亞人或者說是雇他們的人會想不到嗎？”亞歷山大試圖說服箬莎，雖然他知道在這種時候這真的很難“也許他們就等著我們出去，外面那些人也許不危險，可誰也不知道他們在其他地方是不是安排了陷阱。”
　　“科森察人可不像西西裏人那麽軟弱，西西裏人甚至連壹群暴民都對付不了，科森察家從羅馬時代就在戰鬥，波西米亞人只敢躲在柵欄後面，如果面對面他們只能逃跑，除非……”
　　說到這，箬莎臉上的神色忽然壹滯。
　　“除非？”
　　亞歷山大註意到了箬莎神情變化。
　　“等壹下，等壹下，”箬莎有些茫然的在原地來回轉著圈“很多年前，那時候法國人還沒征服西西裏呢，妳知道那是什麽時候吧？”
　　看到箬莎詢問似的神態，亞歷山大點點頭，他知道她說的是當初諾曼人征服西西裏王國的時候，那時候的西西裏與那不勒斯還沒有分家。
　　“就是那時候，科森察家接受了法國人的冊封，當時的科森察伯爵奉命帶人巡視阿格裏河上遊的土地，結果他們離開後不久就遭遇了埋伏，結果整個隊伍全軍覆沒，伯爵也在那次戰鬥中死掉了，那是科森察家族最慘烈的壹件事。”
　　“那是在什麽地方？”亞歷山大低聲問。
　　“就在距科森察東面，那裏地勢很險要是壹片低谷，出去之後就是阿格裏河儲糧區，原本科森察家曾經想過要在那裏建壹座堡壘，但是後來因為簽署了分割阿格利河平原的協議，所以堡壘就沒有必要了。”
　　“是嗎，”亞歷山大琢磨著箬莎的話，雖然還沒有肯定，但心裏壹個聲音告訴他箬莎說的沒錯，如果波西米亞傭兵真的有什麽圈套，那就應該是在她說的那個地方了“那裏距城堡有多遠？”
　　“不是很遠，但是路很難走，”箬莎微微皺起眉來“我以前去過那個地方，當時是凱澤爾帶我去的，我不喜歡那兒。”
　　“我得去看看，”亞歷山大點點頭“如果妳說的沒錯，波西米亞人的埋伏就應該是在那裏了。”
　　“可是妳怎麽去？”
　　聽到箬莎這麽問，亞歷山大就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她：“我記得妳曾經說過要是妳和伯萊裏逃走的時候原本是不會被我發現的，因為還有條通向城堡外面我們發現不了的暗道是嗎？”
　　箬莎眼中露出了絲猶豫，她似乎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該把關於科森察城堡的秘密告訴亞歷山大，畢竟這關系到科森察家族的安危。
　　可這猶豫只是壹瞬，箬莎就下了決心，很顯然與科森察城堡未來可能要面臨的危機比起來，眼前的麻煩足有讓她改變主意。
　　“有壹條從城堡後面通向山頂的小路，這個除了科森察家的人，從沒有外人知道，”說到這，她看著亞歷山大“我讓伯萊裏和妳壹起去，他會帶妳到達山鷲崖那邊。”
　　亞歷山大點點頭，他知道山鷲崖應該就是箬莎說的那個山谷。
　　想想科森察家的祖先作為這塊領地主人，都曾經在那個地方折戟沈沙全軍覆沒，亞歷山大多少對這個地方的情景有了些印象。
　　雖然不太願意離開箬莎，可伯萊裏還是答應為亞歷山大帶路。
　　亞歷山大沒有帶馬希莫，盡管修道士為此適當的表示了壹點憤慨，可亞歷山大沒有給他繼續表演的機會，而是直接告訴烏利烏做好準備。
　　這次出去會遇到什麽誰也不知道，所以亞歷山大覺得摩爾人要比修道士這種時候就可靠的多了。
　　所謂密道並不是什麽暗室或是地道，而是壹條位於城堡深處緊靠山壁的壹條很狹窄的山縫。
　　這條山縫崎嶇幽深，絕大多數地方常年照不到陽光，有些更是狹窄的即便是壹個人都很難通過。
　　濕滑的地上更是長滿了深色的蔥綠苔蘚，走在上面隨時都會摔倒。
　　“這條秘道是過去修建城堡時候發現的，開始還有些人知道，時間久了就只有科森察家的人知道了。”走在前面扛著個大包裹的伯萊裏說著回頭看看亞歷山大“我不知道小姐把這個秘密告訴妳是不是錯了，不過我希望妳別讓她失望。”
　　看著雖然個子高大，其實年齡卻比他還要小上幾歲的伯萊裏，亞歷山大認真的說：“箬莎是妳的姐姐，可妳也不要忘了，她也是我的妹妹。”
　　伯萊裏厚實的嘴唇動了動似是在忍耐，可最終他還是開口說：“箬莎小姐也是凱澤爾少爺的妹妹，可他還是想要她嫁給那個塔蘭托伯爵。”
　　亞歷山大搖搖頭，他知道波伯萊裏其實對自己這個突然冒出來的箬莎的同母異父哥哥沒什麽好感，不過這時候他當然不會在意這個大個子會想些什麽。
　　山縫壹直順著山勢向山崖的頂上延伸上去，因為路很難走，當他們終於看到從山頂縫隙中漏進的陽光時，那光亮已經變成了玫瑰色的余暉。
　　“看來我們要在山上過夜了，”穿過壹個被樹藤遮擋住的狹窄縫隙，終於站在山崖頂上的伯萊裏望著山下說“明天壹早我們就下山，從這裏到山鷲崖需要走大半天時間。”
　　回頭向山下看看，亞歷山大看到了城堡隱約可見的圓形塔頂的頂尖，他知道伯萊裏說的沒錯，深夜裏下山無疑是危險又愚蠢的舉動。
　　“夜裏風很大的。”
　　伯萊裏說著招呼烏利烏把背的包裹打開，從裏面拿出過夜需要的東西，很快他就搭起了個雖然不大卻能遮住夜裏山風的小帳篷。
　　看著他有條不紊的忙活，亞歷山大倒是對這個大個子稍有的細心有了個新的印象。
　　在山裏感覺太陽落下去的很快，隨著壹道幾乎肉眼可見的陰影沿著山坡向上蔓延，黑夜很快就籠罩了山頂。
　　山下城堡裏已經點起了燈火，雖然知道波西米亞人不會輕易進攻城堡，但科森察人卻不敢掉以輕心。
　　“大人，”伯萊裏坐在石頭上看著亞歷山大“妳是真的要幫小姐嗎？”
　　“叫我亞歷山大就行了，”亞歷山大微微壹笑“其實這也是在幫我自己，大概妳不清楚箬莎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伯萊裏眼中閃過道異樣光芒，他認真盯著亞歷山大看了壹會，這才點點頭說：“所以妳肯幫助小姐，因為妳也需要從她那得到什麽好處。”
　　“應該是這樣了。”
　　亞歷山大並沒有否認伯萊裏的猜想，他很清楚伯萊裏對他有著很深的戒心，對他的話更是壹點不肯相信。
　　如果他說出於兄妹感情幫助箬莎，伯萊裏是絕不會信的。
　　相反，他坦率的承認需要從箬莎那裏得到好處，倒是讓大個子認為也只有這樣，才能解釋他為什麽肯為箬莎冒險。
　　亞歷山大這麽想著不由暗自壹笑，這個伯萊裏看似笨拙，其實心思還是很多的。
　　他想著剛要開口繼續說話，原本坐在對面的伯萊裏忽然站了起來！
　　他健壯的身軀這時候卻展現出了非凡的靈活，就在亞歷山大還沒來得及開口時，他已經壹手按住旁邊烏利烏的嘴，另壹只手豎起手指對著亞歷山大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亞歷山大的心霎時壹跳，他的眼神順著伯萊裏看過去的目光望去，恰好看到山下的陰影裏幾條正循著山坡向上緩緩走來的身影。
　　“有人。”
　　伯萊裏低聲警告，迅速收拾起東西。
　　三個人躲到壹塊巨石後不久，幾個人影就出現在了山頂上。
　　“納山，真的是這裏嗎？”壹個聲音在黑暗中響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