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雙標

　　似乎是姬稚的神情太過雲淡風輕，左吳先只是抿了口茶，楞了壹瞬，才想起在訝然中把杯子放下：“妳被當成了叛徒？沒問題吧？”
　　“沒問題，因為我知道自己不是叛徒。”人馬娘回答，往嘴裏扔了個軟糯的團子，眼睛忽然亮起：“哦，這個好好吃！妳也該嘗嘗，要不再點壹份……”
　　左吳開始感覺頭大：“等等，妳為什麽壹點緊張感都沒有？正常來說，現在不是應該馬上開始自證清白嗎？”
　　反正幾乎所有小說都是這麽講的。
　　“吾心吾行澄如明鏡，根本不需要證明；另外，誰主張誰舉證，現在該是把我說成叛徒的人上躥下跳才對，”姬稚理所應當，切割食物的動作依舊精準又優雅：
　　“以及最重要的，自證職務方面的清白，現在去做該算作加班吧？還是沒有加班費那種，虧得很。反之，在上班時間去做，就相當於原本的工作被替換成這個了，這才是穩賺。”
　　左吳再次啞然：“可如果妳因為被冤枉而丟了工作豈不是更虧？”
　　“唔，這是個問題。不過那時候我的天職就不再是工作，而是討回清白了，到時候自然將全力以赴。”
　　“……清白應該不是想討就能討回來的，”左吳看著人馬娘的眼睛：“有時候哪怕錯過壹瞬間的機會都會讓妳背穩黑鍋。”
　　人馬娘沈默，片刻後緩緩嘆氣，趴在桌上，臉懶懶地枕在她自己的臂彎裏：“妳很關心我？”
　　“因為妳是人馬……以及有可能是我們把那枯瘦男人綁走，才讓別人覺得妳是叛徒的，當然要關心。”左吳回答。
　　“謝謝，但不必的，這件事並不是妳的天職，”姬稚打了個哈欠：
　　“妳喜歡人馬，真讓人高興，可我還是不喜歡自己。所以，我不必；不用；也不配得到妳的關心。”
　　“但，我雖然不喜歡自己，卻也有自尊。恪守天職的本意就是不要對不起自己，也不要欠別人情，這樣就夠了。”
　　“嘿嘿，如果我拿不回清白，那就是我的工作，我的那些同僚，我所效忠的對象對不起我，欠我了。這樣，縱使失去生命，也是在世界欠我的情況下失去生命；最棒的是什麽？他們以後還不了了——”
　　“這好像也是賺的。”
　　左吳腦海中想了壹瞬才明白其中的邏輯，面前慵懶的人馬娘形象也在他心中清晰了那麽壹點：
　　她是個驕傲的自我厭惡者。
　　左吳點頭，忽然沖姬稚拿起杯子：“慶祝我們相識。”
　　真正的相識，她知道了左吳答應約會是因為喜歡人馬的身體，左吳也已經窺得姬稚內心的壹角。
　　“好啊。”人馬娘回答。
　　清脆的聲音碰響，左吳將其中的茶飲下，不打算對姬稚的生存模式發表任何評價。
　　如她所說，左吳不是什麽心理醫生，人馬娘也從無對左吳發出過類似的請求。
　　手伸得過長，就是越過自己的天職，和無比冒犯的傲慢以及徹頭徹尾的自私，可不是壹句“我是對妳好”就能掩蓋過去的。
　　姬稚瞇眼，似乎對左吳以行動做出的回應很是滿意。她將杯子放下，手指放在其中輕輕攪起了溫熱的漣漪。
　　左吳抿嘴，從剛才開始，氣氛就牢牢掌握在姬稚的手裏。僅僅是這麽個小動作就讓他感覺口幹舌燥。
　　當今世界純血人類如此稀少，純血人馬應該也是類似情況。難道姬稚也有些特別的血統？
　　魅魔之類的？
　　左吳想問，姬稚也想回答，但惱人的攪局者又壹次出現。
　　經理壓著步子急忙跑來，滿頭是汗，沖人馬娘壹次又壹次鞠躬：“非常抱歉，小姐，恐怕我們不能招待您在這用餐了。”
　　姬稚皺眉，經理彎腰的幅度越來越大：“執法者包圍了這裏，我已經努力去溝通，也動用了壹些私人關系……但是沒有用，是我們無能，還請，還請……”
　　說著，經理的手劃了幾下，用投影播放起外面的監視投影。
　　“啊呀，好大的陣仗。弄得不像是冤枉我為了些搞極樂貼片的走私團夥幹活，而是直接扣我個賣了國的帽子壹樣，”人馬娘挑眉：
　　“裝甲造物，鏈式反應抑制器，沒想到我有壹天還會被這些東西針對。那些個是什麽人？巨企的顧問？”
　　姬稚在感嘆，門外造物開始閃爍起即將啟動的光輝，經理的笑容愈發勉強。
　　左吳楞了壹下，他才反應過來壹件事——
　　就是對姬稚來說，被放跑的那個枯瘦男人只是個厲害壹點，掌握了壹些奇怪的靈能技藝，搞到了點核子爆炸物，又與叛徒有勾結的走私團夥成員而已。
　　什麽與天使和白艾斯的信仰有關聯，她根本不知道。當然，左吳也是才知道這其中有巨企摻和。
　　等到經理的表情終於要垮塌時。
　　“我明白了，不給店家添太多麻煩總是顧客的天職，我這就出去，”姬稚伸了個懶腰：
　　“另外，左先生，不用露出這種表情。妳想說這事沒這麽簡單對吧？沒關系的，我依舊清白，世界只會欠我越來越多——對了，幫助我也依然不是妳的天職，抱歉。”
　　“謝謝，今天的約會我很開心。另外，經理，我依舊可以使用妳們的寄存服務，對吧？”
　　門外鏈式反應抑制器啟動，讓姬稚的動力裝甲失去了行動能力。殷紅的蹄子克服機械的阻力艱難起立，又手動掰了幾個機關才讓裝甲脫下。
　　妥善處理裝備亦是職責所在。
　　經理點頭，姬稚重新將散發束成馬尾辮，整理了壹下因為之前的慵懶而褶皺的衣物，像馬兒跳躍般靈巧離開。
　　左吳又抿了壹口熱茶。
　　不再熱了，門外抑制造物的裝置也讓茶杯自身的保溫功能失去了效力。以及面前還沒有吃完的食物，它們依舊保持著誘人的色澤，卻不再能挑起左吳壹絲壹毫的胃口。
　　意興闌珊中，左吳只能招呼結賬。之前的服務員小心翼翼走來：“結賬？先生？”
　　“剛剛那位人馬小姐已經將賬全部付清了。”
　　勺子扔下。
　　左吳開始覺得念頭不通達。
　　被壹名飽含魅力的女士邀請約會，她還將錢全部包圓了。
　　按自己被千年前的小說腌制入味的所謂常識來看，自己總該也做些什麽。
　　他站起，胡亂用餐巾擦了擦手。
　　可是姬稚不是說這不關自己的事，不是自己的天職嗎？自己也認可，覺得越過線的話就是壹種徹頭徹尾的自私嗎？
　　哈，自私就自私，那又如何？沒有人不自私，沒有人不想把這個世界掰成自己喜歡的模樣，區別就是有無這種能力而已。
　　自己就是雙標，就是自私，就是饞這人馬娘的身子，就是想讓今晚的約會再繼續下去，有什麽錯？
　　穿過餐廳，左吳推門而出，只覺得自己豪情萬丈。
　　但迎上在無數槍械面前轉過頭，眼中的清澈混進壹絲責備的姬稚時，左吳認為總該找些理由，給人馬娘壹點臺階下。
　　他抓了抓頭：“妳覺得自己不欠世界任何東西了，笑話。”
　　“答應我讓我摸妳‘肺鼻’的事還沒兌現，我可還記著。”
　　“我現在就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