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公平
為美好群星獻上祝福 by 扒家猴子
2024-4-6 09:40
沃爾夫最後也沒能跟瓦勒利湊合成。
在十來米高,寬處似乎能延伸至悠遠的湛藍墻壁前,面對在培養艙中滿那滿缸死去的胚胎,“先進”的繁衍手段和象征理性的藍光壹同落幕;於此至暗的時刻選擇回歸原始來擁抱彼此,似乎有種說不出的神聖意味。
可沃爾夫隱隱覺得自己有些不配。
再加之瓦勒利貼上來時,被沃爾夫藏在懷裏的長老額骨杠了壹下,還有他倆始終沒有對誰男誰女達成共識,興致壹過,這事也就這麽吹了。
瓦勒利有些氣急敗壞:“我好像想起以前為什麽我跟妳不算融洽了,那些派對沒叫妳來算我走運,因為妳肯定會把壹切都搞砸。”
沃爾夫咧嘴,又深深看了眼瓦勒利,擡手觸摸了壹下培養艙變得冰涼的艙壁,似乎是想給裏面無力漂動的胚胎屍體傳遞壹絲絲的體溫。
這註定是徒勞,他有些落寞,忽然放手,轉頭想離開。
沒想到瓦勒利卻是壹把拉住了他:
“可別留下這麽壹副表情就走,讓我覺得妳過了前面那個走廊角就要自殺了壹樣,別讓我成最後壹個和妳說話的人,否則我會做噩夢的。”
沃爾夫有些出神:“不會,妳不會是最後壹個和我說話的人……話雖如此,我還是想讓妳以後能做噩夢,壹直壹直做噩夢……”
瓦勒利壹楞:“妳什麽意思?”
“妳說我們都要死,死了怎麽做噩夢?而我也告訴妳了,這壹切還不壹定呢。”
沃爾夫說著,他的手指也在互相揉捏,覺得自己大概永遠忘不了培養艙漸漸涼下來的手感了。
瓦勒利撇嘴:“哈,就非得是噩夢嗎?我就配不上壹些好夢?”
“抱歉,我失言了,”沃爾夫搖頭,終於邁開了腿:“是妳說的,妳會做關於我的噩夢,我也就……希望妳多做壹些這樣的噩夢了唄。”
瓦勒利撇嘴,又偏頭看了壹眼周圍,沒有旁觀者,秩序也在崩塌;換做平時如此沒水平的話自己只會賞對方壹個巴掌,現在居然覺得好像能夠接受壹點了?
沃爾夫已經走遠。
……
沒有服務器的幫助,沃爾夫只能憑借印象往服務器中樞趕;金棉和列維娜此前說過她們要在那裏開始行動,她倆也是自己唯壹能依靠的了。
現在。
對,至少長老在圖書館中的權限被移交給了自己,這至少能給金棉她們壹點點幫助吧?
必須要快,因為長老僅剩的權限也即將被蟲族侵蝕殆盡了。
沃爾夫開始調動不了代步造物,也和環繞星球飛行的人造衛星壹個個斷了聯系。
衛星的失聯有先後順序,從通訊到武器;而在行星軌道上運行,基於光學原理的天文望遠鏡的控制權也已經失守——更先進的望遠鏡早成了蟲族的眼睛。
光學望遠鏡看不到左吳的防線和蟲群天體的狀況,保守估計也需要月余之後才能用光學原理看到那邊的場面。
長老或許不像他表面那麽坦然,即便知道是徒勞,光學望遠鏡的朝向依舊是被調整到了防線建立的方向。
可惜了,沃爾夫還想在最後關頭用這些造物看看大地上有沒有殘留的湛藍呢。
同樣可惜的還有之前沒多用用那些代步造物,操控權限被索林原蟲搶走,代步造物也毫不猶豫的將沃爾夫從其內部踢出,現在他能靠的真的只有壹雙腳了。
這樣也好,在被代步造物甩出的壹瞬,沃爾夫能看到圖書館的中樞已經不遠;據說古時的苦行僧會靠肉體的疲累與疼痛來提升自己的意識,沃爾夫想做同樣的事。
沃爾夫在奔跑,好像跑得比周圍藍色光輝熄滅的速度還要快,每壹分疲累都在增強他的意誌,喉頭的血腥氣和雙腳的酸痛也在提振他模模糊糊的決心。
還有讓瓦勒利活下去的承諾。
他到了。
圖書館的控制中樞大得出奇,環繞在附近的湛藍水晶也更為純粹,其中氤氳的湛藍中隱約凸顯著繁復玄奧的花紋。
但真正的中樞只是被這些水晶拱衛在正中的壹個小球,占地面積真正博大的,是建在小球周圍的壹個博物館;博物館中收藏著整個文明千百年來收集的壹切。
虛擬信息被儲存在作為中樞的小球的數據庫中,而實體收藏則是被擺在附近;或許這中樞小球也是藏品的壹員。
原本,所有藏品都以及中樞小球都被理性的藍光照耀,但現在,壹切的壹切都被強酸的翠綠取代,連帶綠色象征的無盡饑餓,也讓沃爾夫幾乎能聽到原蟲的意識在這附近的狂歡。
現在。
原本用於拱衛服務器核心的幕墻已經被破壞,想來是金棉和列維娜不得已的手段。
沃爾夫步入其中,走過壹個個藏品身畔壹路走到博物館的最裏面,好像見證了全族漫長的歷史,也看見金棉和列維娜果然圍在中樞小球附近。
列維娜半閉著眼睛,似乎對沃爾夫的到來毫不意外。
而金棉則是面色沈重,對著那連接著整個圖書館的小球,在用著機群和周圍的翠綠進行著勝負難料的拔河。
獸人小姐當然是劣勢,她才找到壹些運用機群的竅門,也剛搞清眼前小球的用法;而蟲族被上傳到圖書館中的意識確越來越多,越來越強。
甚至圖書館本身也在竭盡所能幫助蟲子的意識,它似乎並沒有發現常世型原蟲的李代桃僵,反而是把灰蠱的機群當做了入侵者。
沃爾夫張了張嘴:“情況……情況怎麽樣了?”
列維娜聳肩:“嗚哇,這不是明擺著的?整個圖書館都在拒絕金棉的訪問,妳們整個星球都成了蟲族的幫兇;我們是外人,靠小灰的機群可趕不走這些雀占鳩巢的意識。”
“不過還好,我老板那裏有些好消息,就是女王和她的天體似乎察覺到了防線的建立,稍微減緩了壹點速度……噢,也有可能是天體準備減速登陸了,反正剩下的時間要比預計多那麽幾分鐘。”
沃爾夫點頭,心中忽然泛起壹絲豪情;難道自己就是那種會在危機時刻來臨的救世主?
“二位,長老把他的在圖書館的權限給我了,”
沃爾夫說,嗓音比自己想的還要沙啞:“我把這權限轉交給妳們,相當於妳們就是我們圖書館文明的最高首腦了……夠不夠?”
金棉頭也不擡,只是聲音悶悶:“我試試。”
隨即,權限移交,如此輕易,讓沃爾夫有些不敢置信,因為他根本不覺得自己付出了什麽,和自己下的決心壹點也不相稱。
果然。
這權限的移交像扔進深淵的小石子般,沒有對金棉同那些蟲族意識的拔河有壹絲壹毫的影響;金棉的表情仍然沈淤,那翠綠蔓延的腳步也沒有被阻擋分毫。
霎時間。
那因壹路奔跑所產生的無盡疲累壹股腦湧到沃爾夫身上的四周,疲累也沖擊著他的視線,將壹切都沖刷出了重影:
“……長老的權限不夠嗎?”沃爾夫問。
金棉擡了下眼睛:“顯而易見的不夠。我想,在妳們的圖書館中,被上傳到服務器的人的地位,是永遠高於保有血肉之軀的人的;”
“所以,妳家長老可管不到服務器中的意識,除非他也進行意識上傳!喵?妳家長老人呢?”
沃爾夫說不出話了,鬼使神差般掏出了懷中的額骨拍了拍,拍出的聲音清脆又好聽:“我家長老在這。”
列維娜笑出了聲:“妳很有做鼓手的天賦。”
金棉嘆氣,又垂下眼睛。
沃爾夫說不出話了,難怪常世型原蟲毫不猶豫的頂開了長老的額骨殺掉了他;原來是想預防長老進入服務器中,成為金棉的助力。
疲累在他心中壹陣接壹陣的襲來,同瓦勒利的約定好像也成了極遙遠前的事。
疲累模糊了壹切,讓沃爾夫覺得壹切都無所謂了起來,反而讓他的神色開始堅定。
恍然像是哀兵必勝。
列維娜歪頭:“哦?看妳的表情,是妳還準備了什麽後手?”
沃爾夫緩緩點頭:“沒什麽後手,但我已經準備好用上我的壹切了。”
金棉也偏了偏耳朵:“壹切是指什麽?”
“當然是我的自由,還有我的性命啊!”
沃爾夫提起音量,覺得這壹輩子所經歷的壹切都在眼前快速過了壹遍——自己的出生,學到的知識,在星海聯盟工作的經驗,賣出的無數詩篇,給自己的家鄉帶來過的龐大財富。
那在縈繞在手上,來自漸漸涼下的營養艙驅散不掉的觸感。
還有在最後關頭,沒能和瓦勒利成了的“湊合”,以及在此之後同瓦勒利的約定。
自己想讓瓦勒利做忘不掉自己的噩夢,想成為她夢中的壹部分,聽她講自己給每個胚胎取的名字。
可惜啊,自己的基因沒有被放到那培養艙中去,以後也沒有機會了。
自己將放棄壹切,放棄包含生命在內的所有東西——生命無價,甚至連所謂自由都是以它為基石建立,還能有比它更大更決然的代價嗎?
這就是自己的壹切了,也是在無盡的疲累下想進入永恒的安歇,才可以放棄的生命。
生命永遠是壹個人最寶貴的東西。
這麽寶貴且艱巨的代價,沃爾夫閉起眼睛,似乎能想象得到自己的生命化為了箭矢,刺向蟲族意識的那壹瞬。
可是。
沃爾夫睜開眼睛的壹刻,卻忽然陷入了無比的惶恐。
因為以自己生命為代價制成的箭矢,好像沒有成功刺向原蟲,甚至沒能刺穿金棉冷漠的臉。
金棉似乎等待下文許久也沒等到,只能歪頭:“還有呢?”
還有呢?
沃爾夫連胸腔也開始戰栗:“咦?我說了我會獻出我的生命了……”
“我知道,”金棉不耐煩的皺眉:“我問妳還有呢?”
“沒……沒有了啊……”沃爾夫開始腿軟,幾秒鐘前看到的走馬燈悉數走遠,又張燈結彩構成了馬戲團般,自己好像就是馬戲團中的小醜:“我將獻出我的生命了,這還不夠嗎?”
金棉沈吟幾秒,似乎是在凝神思索,也像是在進行壹場對她自己的刨根問底:“我覺得不夠。”
“把生命作為代價也不夠?把我的壹切押上也不夠?”
沃爾夫咬牙,忽然如同崩潰般走到金棉跟前,幾乎是竭嘶裏底的發出怒吼:
“妳知不知道我能把壹切托付給妳們是下了多大的決心,妳知不知道我要放棄生命有多麽的不甘心!我才和瓦勒利修復了關系,我才回家,還沒來得及再仔細看看我的家園壹眼,我現在要把它們全部放棄了!”
“妳說說,請妳和我說說,我都願意放棄自己的生命了,我還需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才夠啊!”
金棉沈默。
獸人小姐本來不想理會沃爾夫的,可是有股邪火忽然從她心頭冒起,越燒越高,可她回過神來時。
她發現自己的聲音是如此冷靜,有股嘲弄從其中四溢,只是嘲諷的對象不是沃爾夫,而是她自己:“我想……我和妳之間大概真的有那麽壹道厚障壁;妳願意付出妳的生命去拯救妳的文明,這很好,真的很好,我很欽佩……欽佩到讓我妒忌,妒忌到發抖。”
沃爾夫楞住:“您……妒忌我?”
“怎麽說呢,我也曾有個需要拯救的家鄉,叫鶯歌索,我也曾是鶯歌索的壹名戰士,我生下來就是為了救鶯歌索而活著,可我在戰士生涯中,卻幾乎從沒意識到自己的戰鬥有這麽崇高的理由;”金棉說:
“因為我那時只知道,每天要去泥巴裏打滾,聽著頭上敵人的無人機呼嘯,飛過壹轉就會收走我戰友的命,即便昨天我們還如此親昵,互相包紮傷口互相舔毛,就壹轉眼,我就見不到她了。”
“有時候我甚至會覺得死了才好,不管有沒有意義,死了才好。因為我就是壹條爛命,我累了。因為我每天的生活就只是睜開眼睛等死,或者等著戰友死。”
“僥幸活下來後,累到想吐血,也要咬牙繼續修建防禦工事,目的僅僅是往敵人的陣地推進壹兩米,或者保證明天還有這樣……戰友死了我還或者的僥幸。”
沃爾夫又楞了楞,鬼使神差腦袋短路般般問金棉:“那時候,妳們壹天工作幾個小時?”
金棉有些忍俊不禁:“那是我們的生活喵。不,如果把等死、作戰、修工事算工作的話,那我有壹天能安安穩穩的睡三個半小時,就算過年放大假啦!”
沃爾夫難以置信,腦子短路般繼續說:“這不符合人道,不符合有關勞動的法規……我們圖書館文明早就定了,壹周七天,做不到上三休四,朝十晚三的話就算壓榨,您這……妳們這……”
金棉舔了舔手腕:
“所以我說我們之間有壹道厚障壁嘛。哈,請妳原諒我,我沒上過幾天學,道德水平可不高……事實上,我在看到原蟲入侵了妳們,讓妳們這樣悠然自在,幸福的像生活在天堂裏的文明,也能稍微感受壹下彼時的我所承擔的壓力時,我是有些開心的,我在幸災樂禍。”
“但我的開心剛才被妳的話扇碎啦,真是,妳的話讓我感受到我們間有多不壹樣……對妳而言,妳用自己的命去換文明的幸存,是決然的‘最終’;可對我而言,我的命想換鶯歌索活下來,連起步和入場都算不上啊……”
金棉沈沈吸氣,有壹點眼淚從她眼睛裏滲出:“所以我才妒忌妳們,妳的樣子,妳的決然,妳能感受到的因為犧牲而帶來的光榮……對我來說太刺眼,太高高在上了……”
沃爾夫沈默,忽然想起壹句話——死亡與生存好像是整個銀河最為完美的砝碼,是這個世界最為公平的事。
他默然數秒:“金棉小姐,能給我講講妳們鶯歌索的犧牲嗎?”
金棉擡頭,別過臉去:“鶯歌索的事就記錄在妳們的圖書館裏,自己去看。”
沃爾夫昂首:“來不及啦,不管您怎麽說,我心裏還是充斥著即將去犧牲而湧出的豪邁的。但我也有些緊張,想聽聽前輩的經驗。”
金棉笑了下:“說起來很簡單,我們的首領弄了個很厲害的武器,把我們全族的命當做燃料,擊毀了舊帝聯的中子滅殺,就這樣而已。”
沃爾夫瞪了下眼睛,有些愕然:“這哪是什麽犧牲?分明是獻祭……”
金棉坦然的笑:“別再揭我的傷疤啦,獻祭總比犧牲難聽些。我已經沒了這麽多戰友,我對他們的死是這麽手足無措,如果真把我說服成,他們是獻祭而非犧牲的話,我又該去恨誰呢?”
沃爾夫低頭,面上頹然,可心裏的熾熱卻分毫未減:“那麽,金棉小姐,如果我想救我的文明,是需要犧牲就夠,還是需要……獻祭才足?”
“不知道喵,這是妳的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