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協議

　　帝聯與會代表的突然更換，當然會引起其他參會人員的註意。
　　但大家看到來人是左吳，以及他手上的點點血跡後，又暫時默契地沒在這個話題下繼續深究。
　　當然了，這是有“法律依據”的正當忽視，對某些文明而言，最高統治者就是對文明成員有生殺予奪的權力。
　　以及大家還看見了站在左吳身後的良骨伶；骨人律師正舔著嘴唇，對所有代表投以危險的目光。
　　仿佛在說妳們就算提出了異議也白提，還請好自為之，否則說不定會白白挨頓打。
　　諸位代表畢竟是來談判的，主攻科目也是文鬥；單壹個良骨伶還好，但再看加上左吳正擦拭著血滴的拳頭，可就有些難以應付了。
　　所以。
　　大家夥這有“法律依據”的正當忽視也變得理直氣壯起來。
　　有壹組人除外。
　　灰風雖不是代表，但燎原駐紮在星海聯盟的使者仍然謙虛地讓出了其自己的座位，讓灰風坐於其上，自己則在旁邊卑微地侍奉。
　　燎原的使者當然會在這裏，他們才是創神檄文的真正設計者。可燎原人居然沒有受到多少問詢，畢竟創神檄文是在帝聯境內被泄露出來的。
　　覬覦壹些財產，和同是“小偷”的帝聯商量著來分贓，總比直接向其主人討要要來得更容易些。
　　灰風倒是樂得清閑。
　　左吳進來時，恰逢會議的中場休息時間，而那不願承認新皇帝的前代表，也是出去想放松放松，才被左吳堵個正著的。
　　來自遠古的失落造物遠遠地看見了左吳，形態變換，很快變成了介於氣態與血肉之間的樣子。
　　——和羿裔斯，乃至離姒與夕陽的外表幾乎壹模壹樣；或許燎原境內也有帶著人類血脈的氣態居民在活動吧。
　　大汗求賢若渴，只是混了壹些人類的血脈對“賢”來說根本不是什麽問題。
　　灰風朝左吳招了招手：“唔嗯，左先生，這邊這邊！”
　　左吳循聲望去，還是向灰風邁出步伐。
　　他原本只想把拒不承認自己這個皇帝的代表抓下臺來，再在各個代表面前露個臉後，便將壹切事務交給良骨伶的，但灰風畢竟還是不壹樣。
　　良骨伶和金棉像左右護法般，在阻擋著其他代表的目光。
　　左吳並不客氣，搬來壹個椅子坐下：“妳好，灰風，我還以為妳不會親自處理這些事宜來著。”
　　灰風聳肩，血肉上纏繞著的氣流像敦煌飛天的飄帶般環繞：
　　“唔嗯，妳這話說的，像我經常偷懶壹樣；偶爾……不，我還是經常關心咱們的日常事務的。”
　　旁邊立著的氣態使者拼命點頭，簡直是絕佳的捧哏。
　　左吳也笑了下：“所以，灰風閣下叫我來有些什麽事？”
　　“想和妳狼狽為奸……唔嗯，應該說想和妳密謀壹下，”
　　灰風壓低聲音，左右看了看，決定把嘴閉上，用構成她身體的納米機器人直接發聲：
　　“妳不是在找能壹同去探索帝聯本土的盟友嗎？我看其他政權各個膽小如鼠鬼鬼祟祟，壹個也靠不住，不如妳考慮考慮我？”
　　左吳挑了下眉頭。
　　讓燎原人當自己重返帝聯的幫手？這本來是該想都不想，直接拒絕的提案。
　　不用說兩家政權根本就是世仇，這些氣態生物目前不落井下石，只是忌憚於可能還在帝聯境內胡鬧的天使們，才沒有馬上發動太空鯨與戰艦潮水，對帝聯補刀和瓜分的。
　　可由灰風說出來，便完全不壹樣了。
　　眼前的她是來自遠古的失落造物，甚至有可能是當前的星海力量最強大的存在之壹；盡管她說她已經向燎原效忠，但過於強力的屬下本來就會有超然壹等的地位。
　　就像古代的皇帝無法完全管理其國內已經成了氣候的藩鎮般，只能委以特權徐徐圖之。
　　只是灰風的年齡可能已經超過了幾十萬歲，和引導燎原人進入太空的以太龍說不定是同輩人，會被“徐徐圖之”的應該反過來是燎原這個政權自身。
　　以及。
　　灰風在發出想與自己“狼狽為奸”時，說的是“不如妳考慮考慮我”。
　　不是“我們”。
　　想到這裏，左吳輕咳壹聲：“……我是不是可以這麽理解，灰風閣下您對我發出的邀約，代表的是您自己而不是整個燎原？”
　　灰風眼睛亮起，點了點頭，又滿懷歉意地看了壹眼身邊立著的氣態使者，她的行為當然會讓使者為難，和其工作完全矛盾。
　　所以氣態使者就是目不斜視，仿佛喪失了聽覺般。
　　左吳有些驚訝：“為什麽？這對灰風閣下恐怕沒什麽好處。”
　　灰風卻聳肩，杵起腮幫，壹下又壹下點著桌面：
　　“唔嗯，該怎麽解釋呢……我不是和妳說過嗎？我把自己分成了兩份，納米機器人數量多的那份在燎原本土大汗跟前努力工作，數量少的這份就是妳眼前的我。”
　　左吳點頭，這是灰風在太空中搭建起電影院時和自己閑聊過的話題：
　　“是的，我記得；妳還說過分成兩份，又互相間隔得太遠後，彼此間的記憶是沒辦法同步的。”
　　說著，左吳忽然想起陶沃姆長城節點提起過的遊戲。
　　在那遊戲中，灰風應該也有這樣不能同步記憶同步人格的特性，該不會是遊戲制作者不希望玩家掌握復數份的灰風，從而特意做出的平衡吧？
　　只是現實中灰風這般超越了當今理解太多的遠古造物不能同步記憶的原因是什麽，左吳有些不好問，只希望以後有機會能搞清這小小的謎題。
　　灰風點了點頭，似乎對自己的話被人記得感到由衷欣喜：
　　“沒錯，唔嗯，妳能記得真是太好了；有時候我也會做夢，”
　　“幾十萬年的記憶在翻湧，找回的納米機器人有時也會帶來不同的記憶，相互疊加，讓我感覺這世界真是由衷虛幻。”
　　找回的納米機器人就是類似之前殘留在鈍子頭蓋骨上的樣本。
　　只是左吳隱隱覺得不止，是否有些樣本也是穿越了無數平行世界，帶來了不同世界的記憶，經過數萬數十萬年，才最終回到眼前灰風的懷抱中？
　　灰風似乎也想過這類的問題，回過神來：
　　“唔嗯，抱歉，扯得有點遠；我之所以提出想和妳壹起去帝聯那邊看看，主要還是覺得有些無聊……是窮極無聊了！”
　　她在身前畫出壹個大圓，又拍了拍壹旁氣態使者的肩膀：
　　“從他們口中，我能知道另外壹大份的我在大汗面前每天可是忙得外焦裏嫩……應該說是足不沾地，好像肩負著壹個關系到燎原往後還能不能延續的任務般。”
　　“可我呢，我呢！”
　　“給妳們直播完帝聯境內發生的事後，我就無事可做啦！整天就是在這裏東晃晃西晃晃，聽他們無聊的吵架，雖然不能否定這些會議的意義……唔嗯，有什麽意義？就是無聊，無聊！”
　　灰風緩緩站起，稍顯激動：
　　“我聽說初丹天使也是壹樣的無聊，而他們好像還認識我，說我是他們的宿敵？這可有意思，我也想去問問幾十萬年前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左吳看了看灰風：“等等，閣下妳也不記得幾十萬年前發生什麽事了？”
　　“只是依稀記得，”
　　灰風抱手：
　　“我能有自己的人格本身就是違反我的創造者給我設下的權限的，我本來也是依照程序，只記錄規定所記錄的，思考規定去想的。”
　　“只是我壹直忠實地執行著命令，可回過神來時，我的創造者居然就這麽滅亡了；我還有好多事情想和他們說，沒機會了。”
　　左吳的想象被灰風漸漸引導至幾十萬年前。
　　據說，科技獵人發現她時，她正壹人獨步於荒蕪星球的冰寒真空中，無所事事，只是壹直在向著恒星的方向行走，走了壹圈又壹圈。
　　像誇父逐日般，只是傳說中的巨人最終還是在無意義的追逐中渴死，化為桃山而解脫；
　　可灰風只能追逐著她業已滅亡的創造者們虛幻的影子，若不被人發現，將繼續進行她數十萬年如壹日地行走。
　　果真無比寂寞。
　　左吳抱手。
　　灰風想去帝聯，其實根本不用和自己商量的，也不會是什麽陷阱陰謀，還是壹樣的原因，實力強到壹定程度的她並不需要做這些蠅營狗茍。
　　或許她是寂寞了太久才近來解脫，根本不想回到那無比孤單的旅途中。
　　其真正目的大概率就是如她所說，因為不堪寂寞，不想投身孤獨壹人的旅途哪怕壹分壹秒。
　　由奢入儉難。
　　而既然自己也不可能阻止灰風的旅途，不如坦然接受，她想做什麽，自己盯著些也好。
　　心意已決。
　　左吳咧嘴，看向旁邊裝聾作啞了許久的燎原使者：“所以，妳對灰風小姐的旅途有什麽建議？”
　　使者揮了揮手，氣態的臉上浮現出頗為人性化的苦笑：“抱歉。”
　　“我什麽也聽不見。”
　　……
　　黛拉正指揮著她的“千軍萬馬”。
　　無數斯特魯蟲人著裝如壹，於聯盟之前因為左吳作為聯盟的英雄，而被贈予的壓縮空間的草原中，圍著瑪瑞卡的實驗室走了許多圈，無比駭人。
　　加之令行禁止的他們穿的是由列維娜精心挑選出的女仆裝。
　　更是多了壹種難言的氣勢。
　　眼見這肅殺的軍勢被黛拉的四只小手指揮著，指到哪裏走到哪裏。
　　列維娜吐了下舌頭，悄聲對身邊的姬稚說：“妳說黛拉是不是在鬧脾氣？”
　　姬稚望了望，把蹄子乖乖收起：“我是‘情人’，不該對左吳的女兒指手畫腳。”
　　“嗚哇，現在就咱們兩個，妳覺得我是那種嘴巴不嚴的女仆？”
　　人馬娘瞇了下眼睛：“……我對黛拉小小姐不算熟悉，可今天她確實有些意想不到的威風。”
　　這幾乎是在明說她也同意列維娜的猜想了。
　　精靈瞇眼，忽然站起，高聲：“黛拉！這邊這邊！”
　　蟲娘聽見。
　　四只小手比出兩個暫停的手勢，穿著女仆裝的蟲人大軍應聲駐足。
　　黛拉小跑著過來：“……漂亮媽媽，馬媽媽，有什麽事？”
　　列維娜將蟲娘抱起，瞇眼：“好威風的手下，黛拉，妳現在是蟲人女王，也是帝聯公主；可別忘了暗示下妳爸爸，讓他也封我做個什麽將軍之類。”
　　“畢竟把妳的部族操練成這番模樣，也有我的壹份功勞！”
　　最初的女仆蟲人就是精靈訓練，而後訓練的成果又通過遞質同步到黛拉整個部族中的。
　　黛拉聽著。
　　她由甲殼拼合而出的小臉更是沈下：“可我不想當什麽公主。”
　　“那當女王呢？”列維娜問。
　　“當女王……也不是那麽好，但我……我可能天生如此，是逃脫不了的註定，可當公主……不是天生就必須做的……”
　　黛拉回答，年紀尚小的她有些組織不清語言。
　　但列維娜卻理解了蟲娘想要說些什麽：“等等，我還以為妳是因為左吳抽不出時間陪妳才鬧脾氣。”
　　“怎麽會？而且我也沒有鬧脾氣！”黛拉有些慌張：
　　“我只是……只是覺得當斯特魯的女王已經很……很不開心了，我每個部族死時，我都會……心裏空落落的。”
　　“可爸爸呢？”
　　“皇帝這個詞，好像比‘女王’威風好多倍，是不是會感受到的難過也會多上許多倍呢？”
　　黛拉覺得把部族拉出來檢閱，是自己除了使用遞質外再認識他們壹次的最好方法；同樣，在他們有朝壹日可能的犧牲時，自己會感受到的難過也會多上許多倍。
　　這是自己該做的。
　　好比女王之於皇帝壹樣。
　　列維娜默然，只能摸了摸蟲娘的腦袋：“好孩子。其實妳鬧壹下脾氣也是可以的，這是孩子的特權，過了這段時間，可就再也沒有了。”
　　黛拉吸氣。
　　片刻後，她還是擦了擦眼睛，將聲音壓成小小聲，這是害怕被人聽見的傾訴：“我的牙齒換完了，爸爸本來說換最後壹顆牙時他壹定會來看的，騙子，騙子。”
　　沒想到是人馬娘捏住了黛拉的手。
　　姬稚也是輕聲：“我也是。”
　　“我的換牙期也過了。”
　　“啊！”黛拉小小的驚呼了壹聲：“那，馬媽媽，妳換下來的牙齒藏哪裏了？”
　　“在這，”姬稚拍了拍馬身上貼身系著的壹小包：“到時候我壹顆顆的數給妳爸爸看。”
　　……
　　瑪瑞卡的實驗室中。
　　夕殉道靠著窗戶看著外面笑了幾聲：“他們在鬧什麽？”
　　瑪瑞卡聳肩：“很可愛，不是嗎？夕殉道，妳拜托我做的事準備好了。”
　　“多謝，教授，”夕殉道瞇眼：“叫過來的真的是勾逸亡嗎？會不會叫成虛空中的其他生物？”
　　勾逸亡是陶沃姆的神明，進入虛空與長城節點重逢，還取回壹部分理智後，根本不想回現實世界。
　　瑪瑞卡只是在自己的造物上按了幾下：“有這個可能，但妳也是純血人類，氣運加身，我不覺得會有多失敗。”
　　“確實。”
　　造物中的光芒閃爍幾下。
　　很快。
　　那個金發的男人便被從虛空中強行拉了過來。
　　勾逸亡楞住，理智在飛速喪失，其臉上充滿慍怒。
　　而夕殉道往前壹步：“勾逸亡閣下，長話短說。”
　　“我認為我找到了妳‘陶沃姆之杖’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