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九十四章 記憶

　　升空，準備，駕輕就熟的儀式，還有本該令人瞠目結舌，現在卻已經司空見慣的完成速度。
　　或許，權力的本質即是對“資源”的所有。
　　而今，劇本中的新帝聯擁有的資源近乎無限，左吳可以盡情禍禍，鋪張浪費到會讓歷史上任意壹個暴君都瞠目結舌。
　　由左吳的“鋪張浪費”所產生的動蕩是有，只是這動蕩和想象中不壹樣。
　　新帝聯的大家反而樂得看見壹個個奇觀拔地而起，甚至會樂得為它們的興建添上自己的勞力。
　　無限的資源意味著大家夥要關心的事就只剩下了自我實現，而在全銀河都能排得上號的奇觀中留下自己的痕跡，無疑是種極好的選擇。
　　世上哪有多少天生便喜歡勤儉節約的人呢？都是現實的冰冷讓大家被迫養成了節約的習慣罷了。
　　這大概就是劇本中真人和虛擬角色最大的不同——
　　真人是來自資源稀缺，必須妳爭我奪的現實。
　　而虛擬角色的實際的年齡雖只有七年，可他們作為設定的過去的人生，卻全是圍繞這資源無限的壹生而構建。
　　雖說由儉入奢易，可讓壹個與世隔絕的農夫忽然坐上了皇帝的位置，什麽都不懂的他只會小心翼翼的詢問手下什麽時候拿出種地用的金鋤頭，擔心誤了壹天的耕種。
　　所以，左吳作為真人，其三觀和虛擬角色們天生有些不壹樣。
　　他變奢侈的程度好像天生有個閾值在限制，每每想做得更過火些，這閾值就會提醒自己想想以前的艱苦，盡快收手。
　　哪怕明知劇本中的資源已經無限了也壹樣，在左吳心裏，節約的習慣像落到大河中的石頭，石頭被名為奢侈的海浪輕易蝕去了棱角，蝕成了卵石。
　　可卵石雖小，卻能沈到河底，變得頑固無比，哪怕河水再洶湧百倍千倍，也再也無法將它挖出、銷毀。
　　左吳心底裏殘存的壹絲節約的習慣根深蒂固，也讓新帝聯所建起的種種奇觀和巨構，在原生與劇本中的大家夥眼裏總是差了壹點味。
　　這還了得？！
　　大家都已經只能將自我實現當做人生意義了，陛下您作為皇帝，居然不竭盡全力的把寄托了大家意義的巨構修得富麗堂皇無與倫比，算什麽話！
　　左吳總是這樣被麾下逼著去揮霍，也在心裏那抹頑固的節約思想的驅使下，用素來積攢的威望強壓了這種聲音幾回。
　　只是大家雖然面上聽從，但看自己的眼神卻總像看從地主家走丟，受了好多年的苦後才被找回來的傻兒子壹樣，滿是奇怪的憐惜。
　　被這種眼神看久了，總是會有些自暴自棄。如今，左吳也開始對壹些擺到自己桌上的巨構的建設方案看也不看，不再審核，直接批準了。
　　只是壹些而已，還有更多堆積如山的方案被自己墊了桌角。
　　今次隨意翻翻，只是壹眼就掃到了好幾個可以兼顧迎接鈍子，和捕獲亭驛衛星的巨構設計方案——
　　都說勤儉節約可以是壹個民族的美德，但只要物質豐厚，大眾能擁有的創造力才更超乎想象。
　　所以，今天。
　　左吳只需隨意揀出個順眼的巨構方案的數字備份，直接上馬，開建！
　　天邊川流的星艦好像也因為自己興之所致的決定被激起了壹抹漣漪。
　　左吳把不知是昏睡還是猝死過去的列維娜扛到肩上，踏入空間通道，把她扔回她的床鋪，就這麽壹下的功夫。
　　扭曲的光路已經帶來消息，顯現巨構的地基已經在這片大地上落成；等列維娜又翻了個身，發出小小的鼾聲，左吳又偏頭看向窗外時，天邊的工程已經同時開啟，齊頭並進。
　　從地面的這裏，用肉眼看不到在這新建的巨構表面高效勞作的造物，讓它宛若憑空生成。
　　生成著，生成著。直到陽光被堪稱飛速增殖的巨構遮蔽，左吳抿嘴，忽然覺得新建的它的樣式居然如此熟悉——
　　像個臺階。
　　便是自己被舊帝聯軍團的羿裔斯將軍推著坐上皇帝的位置，給自己舉行加冕儀式時，通過雕琢壹個行星的月亮，費盡無數人力物力，只為紀念自己登上那最高峰壹刻時的那刻而存在的新城。
　　剛才自己只是新手抓鬮，居然抓到了壹個形式上的同款。自己要登上這臺階的最高峰，和小灰重逢，完成這個劇本存在的意義。
　　之後，這方世界的使命將達成，就像遊戲行將通關。玩家總要從屏幕裏將精力拔出來，去面對真正的生活。
　　……和這方虛擬中的極致富饒不同，那縱然真實，卻漆黑，貧瘠，狹窄的銀河。
　　不知不覺。
　　左吳發覺自己又回到了列維娜身邊，看著她不雅的睡姿下，被不暢的呼吸憋的通紅的臉。
　　伸手，左吳想幫她糾正壹下姿勢，真的只是糾正姿勢。
　　可列維娜卻忽然伸出她的獨臂，壹把抓住了左吳的手！她沒睜開眼睛，只是呼吸急促，心臟在疲憊和缺氧下愈發快速的跳動，推動胸膛劇烈起伏：
　　“老板……妳相信只有歷經瀕死，我們才能窺見真實的說法嗎？”
　　左吳楞了下：“列維娜，我連妳現在是醒著還是在夢遊都分不清……”
　　列維娜理都沒理：
　　“換個說法，老板，妳真的覺得這是我們經歷的第壹個劇本嗎？妳為了等小灰，進到此方世界的時間比我們要晚，”
　　“所以在妳來之前，燃蘿為了調試，會不會先讓我們經歷了好些不同的劇本，不同的人生？只不過……哈哈，祂是讓我們單人遊玩的？”
　　“燃蘿會不會讓我，老板娘，還有金棉，姬稚……祂讓我們經歷了好多次沒有互相遇見彼此，沒有遇到老板妳的人生？”
　　“比如……比如我！我好像看到我僥幸從那死寂星球的肉鋪裏逃了出來，然後火速離開那顆星球，去往壹片新的天地，”
　　“新的天地，自然是壹片與那死寂星球離得很遠的星系啦。心灰意冷的我本打算自暴自棄就此安頓，卻聽聞遙遠的原處，酷似我族人的初丹天使出世，讓我由此走上了追逐那些天使的道路？”
　　“還有老板娘……哈，燃蘿好愛排列組合，祂的劇本裏有我壹個人過了壹輩子的世界，有我和老板娘碰上，卻唯獨沒遇見老板妳的劇本……”
　　“那樣的劇本裏，老板娘，艾山山，她真的好‘海妖’……也有我的壹點錯誤吧，艾山山她也變得好愛歡愉，我和她糾纏，我和她分開，我和她在世界的終焉見了最後壹面……”
　　列維娜在絮叨。
　　左吳心裏已經翻起滔天巨浪，對，當幾人約定壹起遊玩，可偏偏有壹人遲到時，其他人在原地什麽都不做有多浪費？自然是邊玩邊等最為實際。
　　這些單人劇本也是燃蘿的練手，祂最終給自己呈現了壹個足以以假亂真的世界。只是練手完畢後，便像網絡遊戲的刪檔測試。
　　燃蘿刪除了艾山山和列維娜她們有關這些玩家人數寥寥的劇本測試的記憶，只留下現今這樣的純白。
　　可燃蘿沒見過初丹天使，只覺得列維娜的高維之眼像個小玩具壹樣，沒仔細檢查，便也沒發現裏面放著列維娜的記憶備份。
　　模模糊糊的備份。
　　直到今天，在找到高維之眼的下落後，那些湮滅的記憶重新湧入了列維娜腦海，讓她疲憊無比。
　　想著。
　　左吳呼氣，只是為了分散列維娜的註意力，問：“妳們這些單人劇本裏，都沒有我的存在嗎？”
　　“……有，有的，”列維娜抿嘴：
　　“老板妳說過妳在等待小灰時有無數次晃神，對麽？燃蘿利用了這些晃神幾次，把妳也扔來了我們的劇本中，也在排列組合……”
　　“哈哈，有些劇本是妳和老板娘的獨處，沒有其他人，有些是只有妳和我。這其中，我好像克服了看到妳會惡心的心理，妳還和我急！”
　　“妳非要在做的時候讓我盡量幹嘔，讓我非得違心的擺出厭惡妳的表情，從來不管……不管我有多喜歡妳……”
　　左吳徹底楞住。
　　卻看到列維娜甩開了自己的手，獨臂捂住眼睛：“但我最喜歡的劇本，還是只有妳，我，和老板娘的三人的！”
　　“不會因為人少而寂寞，也不會因為人多而嘰嘰喳喳。我們三個壹起生活了很久，真的很久……過程我記不清了，每分每秒都像紅酒。”
　　“可這三人劇本的尾聲，我卻記得清清楚楚——”
　　“過了那麽久，我才發現初丹天使的壽命可以這麽長，我還可以站在妳和老板娘的身邊；”
　　“我金色的頭發垂到地板上，映著夕陽，老板妳的頭發卻已經花白且稀疏。妳和老板娘並肩坐在躺椅上，妳手上也拿著壹杯紅酒。”
　　“直到那輪夕陽隱沒在地平線下，妳手上的杯子墜地，殘酒灑落。我撫下身來，輕輕撫摸妳漸漸變涼的皺紋，卻能感受到夕陽在妳的毛毯上的溫度……”
　　列維娜咬牙，獨臂捂著眼睛，卻擋不住淚水的洶湧：“等夜幕降臨，我終於狠下心直起身子時，才敢去看老板娘壹眼……老板娘的毛毯也殘留著太陽暖烘烘的溫度……”
　　“可她已經在妳之前，在我不記得多久之前……就化為了枯骨！我留著她最後壹縷銀發，和妳的混在壹起，撒到了我們三個壹起耕種的花園中，”
　　“我垂地頭發上映照的太陽，也終於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