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八章 約定

　　或許是距離太遠，或許是當下殘破的銀河太險惡。即便這段信息是通過墮落國度的隱秘衛星所傳達，左吳所聽到的聲音聲模糊而晦澀。
　　可即便模糊，左吳也能感受到這聲音中有壹種信念和喜悅在其中回蕩。
　　只是。
　　鈍子剛才那副指點江山，滿心滿腹都是陰謀論的鍵盤俠模樣，居然真的讓左吳有些應激。他不知道通信中的人是單純知曉自己這邊還活著而高興，還是壹個壹無所有的野心家終於有了可能的臣民而竊喜。
　　左吳嘆氣，還是敗給了自己顯得有些齷齪並且毫無意義的懷疑，出言試探：“妳說的‘文明’……是哪個文明？”
　　對面楞了壹下：“抱歉，我還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我……我們壹直……抱歉，我腦子有點亂，因為能再在通信頻道再聽到陌生的聲音，真的讓我……太高興了，我需要稍微鎮靜壹下。”
　　接著，頻道中壹陣嘈雜，好像有針劑註入身體般的聲音。那邊的通信者似乎是用了什麽造物，以物理手段迫使他自己冷靜。
　　左吳張了張嘴，沒來得及阻止。
　　那邊的聲音便重新再響起：“我說的‘文明’，大概就是指同為生靈，所構成的壹個整體了吧。說實話，我這邊情況有些嚴峻，每天為了活下去，我和我的同伴都在盡全力。盡全力到讓自己都很累，累了，也就不會再想這些有的沒的了。”
　　“所以，還是妳這邊重新提起，我才記起在災變前，我們也有國籍之分，文明之別……哈哈，以前我還挺在乎這個，怎麽現在就能這麽輕松的提起呢？”
　　“啊，我明白了，”通信者有種釋然的味道：“曾經的我們用膚色和體態區分彼此，分辨同類。可我這裏，大家幾乎是來自不同的文明，種族構成都成調色盤了。大家在外表上完全不同，卻反而有了另壹個相同點——”
　　“咱們都是生靈，會趨利避害渴望生存的生靈。膚色和體態能成為凝聚文明的道標，那趨利避害與渴望生存，為什麽不能是‘銀河文明’所建立的基石呢？”
　　下意識間。
　　左吳揉揉眉心，而後挑釁似的看了鈍子壹眼，仿佛是在宣告自己被這光頭AI嘲笑的天真獲得了最終的勝利。可轉過頭來，他反而像鈍子壹樣的有些不敢置信了：
　　“我還以為妳們這樣的小團體……首先發生的會是分裂。”
　　通信者搖頭：
　　“確實發生過分裂，其實，我們也是某個更大的團體分裂成壹個個小支後，重新聚集匯合而成的。主體是‘對帝特’，壹個曾經隸屬於星海聯盟的基層組織。作為骨幹的大家本來就是共事已久的戰友，或許這也是我們最終能夠團結在壹起的原因之壹吧。”
　　“對了，閣下，不知妳那邊是否能讓我們確認壹下妳們的身份？”
　　頻道中的問題問下。
　　左吳便馬上收到了峯傳來的壹組信息，大概是根據對信號的分析，頻道那邊的人離己方至少有幾千光年遠，還隔著圓環的黑暗，就算暴露自身，也無論如何都不會受到威脅雲雲。
　　峯的信息被左吳直接關掉了。
　　左吳聽著對面有些粗重，遮掩不住喜悅的呼吸，低聲開口：“新帝聯，左吳。妳們的主體既然是‘對帝特’，那應該是認識我的。”
　　而對面顯然沒料到會得到這個回答，壹陣沈沈的嘈雜和驚訝：“……根據信息，您在災變之時，應該是身處星海聯盟總部舊址，是百分之百被圓環的黑暗覆壓吞噬的地方，您……您存活的幾率應該很是渺茫。”
　　“嗯，”左吳點頭：“我差點就死了，只是在千鈞壹發時進入了虛空深處。而星海聯盟本部的星系，所映射的虛空中，飄著壹個陶沃姆的虛空長城。我們靠它去了平行世界避難，兜了個大圈子，才總算回到我們的銀河。”
　　那邊的嘈雜忽然止住了。
　　“我可以想象您經歷了壹場漫長的旅途，”通信者的聲音再響起時，居然壓抑著壹點悲哀：“但……但是，我們還是有壹個問題想向您確認。”
　　左吳回應：“什麽？”
　　“也就是說，即便是您，在記錄中有擁有吸收和釋放這難以想象的眷顧，可以壹人甩動星球的您，也無法突破圓環的黑暗嗎？”通信者問。
　　左吳搖頭：“不能，真的不能。我遇到那黑暗，連碰都不敢碰它。”
　　這話好像對那邊通信者心中的某種期翼判了死刑，他沈默良久，最後只能以壹聲輕輕的苦笑宣泄他心中的不甘：
　　“是這樣，原來是這樣。我們……我們這邊也試過了許多方法，填進去了很多條命，只能得出壹個悲哀的結論——就是已知的任何手段都無法驅散圓環的黑暗，靈能也好，物理也罷。”
　　“所以，最後壹種可能，就是既不屬於靈能也不屬於物理的‘眷顧’了，或許眷顧有辦法也說不定。您和燎原的以太龍是當今銀河唯二眷顧者，所以……我聽到妳的聲音時，以為真的有希望了也說不定。”
　　左吳搖頭：“抱歉，我做不到。”
　　“不，不用。您不必抱歉，這絕不會是您的責任，只是我……”通信者把他的話咽了回去。
　　左吳咧嘴：“都是銀河最後壹批幸存者了，隔的還這麽遠，有話就直說。”
　　“……謝謝，”通信者吸了口氣：“原本，若您能破開黑暗的話，我是想邀請您加入我的壹個計劃，不，現在還稱不上計劃，是想邀請您加入我的壹個想法的。”
　　左吳挑眉：“什麽想法？”
　　通信者鄭重，聲音壹字壹頓，鏗鏘有力：“我想將銀河重新連通在壹起。”
　　重新連通銀河？
　　左吳的心狠狠跳了壹下，此時之前由於鈍子的話所帶來的應激已經徹底消失不見，他饒有興致：“怎麽個連通法？”
　　“很簡單，連通無非是分兩條，分別是信息和肉身，就這樣而已；”通信者說：
　　“信息方面，有壹個墮落國度的匿蹤衛星自主向我們顯形，給了我們接入衛星的權限，讓我們能用他們的衛星來與萬裏之外的地方通信。”
　　“至於墮落國度這麽做的理由……或許是它想利用我們搞清銀河當下的狀況吧，或許，我不在乎，至少網絡是真的連通了。只要其他星系有幸存者接近了匿蹤衛星，就能與我們取得聯絡！”
　　左吳點頭，覺得其中有些微妙的不和諧——若不是自己麾下剛好有壹個灰衣人在蹭吃蹭喝的話，又怎麽可能輕易突破匿蹤衛星的防備，接入到這網絡中？
　　難道是墮落國度真有什麽想在這片殘破的銀河中行使的小九九？自己有機會去搞清楚嗎？
　　沒來得及得出結論。
　　通信者繼續：“網絡沒問題了，差強人意的沒問題，那剩下的問題就是物理連接了——妳知道的，對我們來說，跨越星海的唯壹辦法就是通過超空間航道，可記錄在案的絕大多數航道，都曾沾上過鏡弗文明的味道。”
　　只要和鏡弗文明扯上了關系的，就會被圓環的黑暗吞噬，而超空間航道作為壹種道路，理所當然也曾是各個文明相爭相奪的舞臺，也會被圓環吞噬。
　　左吳點了點頭：“但是？”
　　“但是，鏡弗文明影響力再怎麽大，也註定無法沾染所有超空間航道。更何況航道本身就像大樹壹樣，有些會隨著歲月減弱消逝，有些又會誕下創生！總會有路的，總會有路。”
　　通信者說，又是嘆了聲氣：“可路，總是要給有人走，才能叫路啊……”
　　“左吳閣下，您知道的，超空間航道是在兩個大質量的天體間自然而然誕生出的通路，只要有壹個起點，它就必定會有壹個終點，不會有死路。可在我們壹頭紮進去前，誰也不知道面前的入口，究竟會走到哪個星系去。”
　　“而我們這裏只有寥寥幾萬人，我們承受不起像無頭蒼蠅壹樣亂撞般的探索，撞來撞去，能恰巧再碰上壹支幸存者小隊的機會真的，真的太渺茫了。”
　　“但遇到閣下妳們之後，壹切就不壹樣了！”
　　通信者的聲音中浮現出壹抹希望，宛如幼苗壹般。可植物的幼苗總是只外露壹點，卻不知已經往地裏紮了多深多遠：
　　“我想邀請閣下，與妳們同時進入航道，然後分別到了新的星系後，重新通過每個星系都有的匿蹤衛星取得聯系，確定彼此的位置和距離，然後再進入下壹條航道；”
　　“出來後，若我們的距離成功縮短，就繼續進入下壹條航道；如果我們間的距離變長了，那就走壹走回頭路，再重新選壹條航道！壹路上，我們再記錄各個航道的特征，去繪制當今的星圖，這就是我們的開拓。”
　　“直到我們在壹次次的距離縮短後，重新遇上！這樣，我們開拓出的航路，便是有人走過的，可以叫做‘路’的東西了。”
　　確實，這是科研團隊壹直在說的問題之壹——
　　銀河遭受了如此劇變，航道的格局肯定已經被改寫。而在實際進入航道前，誰也不知道它究竟會通向何方，所以自己壹行即便知道了自己的位置，想要準確回到新帝聯的領土，依然是件困難無比的事。
　　也不可能分頭找，自己壹行只有寥寥幾百人，大多數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官僚。把他們丟出去開拓，無異於讓他們死。
　　左吳能感受到通信者所蘊含的感情，心中有種悸動，卻擡頭，映入眼簾的是壹片沒有任何光輝的昏暗銀河，忽然有些意興闌珊：
　　“可銀河殘破如此，剩下的星系估計大多是因為荒蕪而讓鏡弗文明沒有染指。這樣的世界，就算我們打通了通路又能如何？”
　　通信者卻果斷搖了搖頭：“此言差矣。閣下，我想問您，當我們在千年前還是壹個個土著文明時，只配仰望星空，然後忌憚於太空的荒涼，和比起地面惡劣到極點的環境時，我們會覺得宇宙是殘破的嗎？”
　　左吳楞了楞，的確，對大多數文明來說，其母星上哪怕是最惡劣的環境，同太空的任壹角落相比，都能被稱為流著脂與蜜的溫柔港灣了。
　　通信者繼續：
　　“所以，對我們來說，銀河相比以前是糟糕了許多，但到更久遠之前，我們還只是壹個個土著時呢？昔日的土著已經敢於跨過太空的荒涼去暢想宇宙的廣袤和宏偉；”
　　“而我們，掌握著環境改造技術的我們，擁有能夠輕易征服太空的荒涼的星艦的我們，明明能走向的範圍依然比尚處於母星時的前輩能活動的範圍要寬廣了那麽無數倍！”
　　“那既然如此，為什麽我們要因為銀河比以前糟糕了不少，就把它冠以‘殘破’的印象，然後如此就這樣如此駐足呢？”
　　左吳楞住。
　　片刻後，他高聲：“峯，告訴我，我們離他們現在有多少距離？”
　　“大概壹萬七千六百零二光年，”峯馬上回答：“剛才我說的幾千……是因為我不想給您太大的壓力，才報的比較少。”
　　左吳點頭，便沖通信者說：“再確認壹下，我們同時進入面前的航道，出來後嘗試取得聯絡，如果距離測量結果比這壹萬七千六百零二少，那就接著前進；反之，就回到上壹個星系去，對嗎？”
　　“對！”通信者回答，雀躍，他那邊的背景音滿是歡呼聲：“這麽說，您同意了嗎？”
　　左吳聳肩：“如妳所說，我呆在原地毫無意義，還不如像妳說的壹樣，去探索，然後繪制星圖，尋找通路。有妳壹個幫手，我會更方便些——只是我有幾個條件。”
　　“什麽？您說。”
　　左吳掰起手指，壹件壹件數：“壹是，如果妳找到了通向我新帝聯領土的航道，就壹定要告訴我；二是如果妳發現了燎原人，或者灰衣人他們這墮落國度的蹤跡，亦或是鏡弗文明的行蹤，也請告訴我。”
　　通信者馬上點頭：“沒問題！我會著重記錄這些星系的信息的。”
　　左吳笑了下，瞥見了黛拉和二公主的身影，忽然加了壹句：“還有，如果妳發現了位於銀河邊緣的星系，能看到銀河之外的那種，也請通知我壹聲。”
　　“這很容易，應該，銀河邊界的星系這麽多，”通信者有些奇怪，也沒多問，爽快答應：“那我們在壹個未知的星系，壹個全新的天地見？”
　　“嗯，未知的天地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