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壓縮銀河內。
　　峯已經習慣了這運用虛擬投影，同自己的徒弟們相處的日子；與外界相比放慢了十倍的時間中，策展人後裔們的成長幾乎是肉眼可見。
　　它甚至有些要忘記自己當他們老師的動機了——
　　峯所來自的光明星海曾遭受仁聯的入侵，可同屬光明星海的策展人先祖卻對仁聯所掌握的技術陷入了不該有的著迷。
　　在光明星海終於要將仁聯的入侵者趕出自己的世界時，策展人先祖卻選擇了墮入深淵，跟隨仁聯的腳步，投送敵人的懷抱中。
　　而後。
　　若光是這樣，峯當然不會對策展人先祖抱有多大的恨意，最多只是對他們迷醉於科學與技術的表現做出壹點點哀嘆而已。
　　恨意起於在最後關頭，仁聯不知用了什麽手段，將偌大壹個剛取得了勝利的光明星海給直接弄得幾乎是生靈滅絕了。
　　光明星海就是平行世界的銀河，壹整個銀河都不再有任何生機，唯有小灰和峯這樣的造物，以及諸如向新的先祖那樣在滅絕發生時留在了峯體內的寥寥幾人得以幸存。
　　就連峯也被仁聯所用手段的沖擊弄得失憶，不再記得光明星海滅亡的瞬間究竟發生了什麽事，也讓壹切背叛的行徑都顯得分外可疑。
　　光明星海可是整個滅絕了啊，叛逃的策展人先祖就算只在其中占了億分之壹的原因，都絕無饒恕的土壤。
　　更別說策展人先祖就是因為向往先進的技術才去往仁聯的世界線的，峯不信策展人在那邊被所謂的先進給迷住了眼後，還能記得滅絕光明星海的血海深仇的。
　　而靠著躲在自己身體裏才幸存下來的策展人後裔幾乎是失去了壹切，無論是自己的歷史、所掌握的知識，甚至支撐他們對先祖的背叛行徑感到羞恥的道德水平等等，全部丟得壹幹二凈。
　　對壹無所知宛如白紙的他們施以懲罰將是如此索然無味，和宰殺沒有神誌的動物壹般無二。
　　所以峯才會教導他們，去努力激發策展人後裔們的求知欲；
　　在他們對知識的渴求上癮後，再壹舉奪走他們求知的能力，讓這些策展人後裔在無盡的遺憾和不甘中終結生命，不才是最好的懲罰嗎？
　　可是。
　　峯壹天天看著這些策展人後裔飛速成長，看著向新和他爺爺因為認知的不同爭得面紅而赤；還有那些孩童整天圍著自己的投影轉圈，連飯都忘了吃時。
　　它覺得自己的仇恨好像在漸漸過去了。
　　連因為受不了光明星海的滅絕而業已崩潰，只知道麻木的生產機群，將死寂的光明星海粉飾成仁聯到來前模樣的小灰，不也漸漸走出陰霾了嗎？
　　現在。
　　外邊的左吳大概會因為直面原蟲天體而覺得今天無比特別，可對於策展人後裔以及科技獵人而言，這只是又壹個被狂熱氛圍塞得滿滿當當的火熱日常而已。
　　峯已經不怎麽需要指導策展人們的工作了；當然，身為有自我意識的科研船，它也有自己的任務——就是進行之前俘獲的仁聯戰艦的研究工作。
　　它停在實驗室中，像壹滴凝斂的水滴，沒有任何外力能在上面觸碰出壹絲漣漪。
　　簡直無比的嘴硬。
　　峯的投影在戰艦表面閃爍，時而出現在其表面，時而倚靠著它的艙門。
　　戰艦的意識已經同這“軀體”分離，否則峯也不敢這麽肆意；它畢竟來自仁聯，科技含量擺在這裏，連拆解都十分不易。
　　誰也不敢說已經完全了解了戰艦的功能，誰也不知道會不會觸發什麽未知的防禦功能引起危險。
　　峯用投影與它接觸倒是相對保險的手段了。
　　現在，左吳和小灰在外面遇到了卓絕的危險，靠小灰以往記得的武器已經有些不夠，若能讓仁聯戰艦松口，對戰局會有利。
　　峯看著戰艦，與儲存在另壹處的戰艦意識開始通話：“餵？在嗎？”
　　沒有回答，對方打定主意不做出任何回應。
　　峯隨即翻了下白眼，拖長尾音不耐煩道：“人——類——至——上——”
　　“人類至上！”戰艦鏗鏘有力的回應隨即響起，這四字魔咒是破解它沈默的利器。
　　頓了頓。
　　戰艦意識無奈：“劣等AI，無恥至極。”
　　“我哪裏無恥了？我現在效忠的陛下不是人類嗎？喊喊不是天經地義，”
　　峯的白眼壹直翻著：“還是妳對這四個字有什麽獨到的見解？妳盡管說，我可以匯報給陛下讓他參考參考。”
　　“……妳？！”
　　戰艦意識又頓了頓，選擇轉移話題：
　　“劣等AI，我們又不是需要靠語言交流的生靈，有什麽事不妨敞開數據庫互相直連，來壹場高效又簡潔的數據交流。”
　　峯的白眼越來越高，瞳孔和眼背幾乎要掉了個面：
　　“我是傻嗎？和妳直連？是想讓我被妳直接吞掉嗎？妳比我先進的事我還是知道的。所以就用語言，妳也別嫌煩，三言兩語說完，對我們都有好處。”
　　仁聯戰艦沈默，卻也只能默認；顯然峯只要繼續搬出左吳的名頭，那自己便不會有任何拒絕的余地。
　　還不如直接消極的配合，反正尊貴的純血人類也沒有親臨自己面前提問，不是嗎。
　　峯只要仁聯戰艦有這種程度的配合就算滿足：“很好，第壹個問題，索林原蟲該怎麽對付？”
　　“……索林原蟲？這是什麽東西？”
　　“妳壹艘堂堂仁聯戰艦不認識它們？”
　　“不認識。”
　　也對。
　　據左吳得來的消息，索林原蟲入侵銀河是概率發生的事件，或許它們真的從未在仁聯的世界線中光顧過他們的銀河。
　　以及，眼前這艘仁聯戰艦也不是那種經歷了無數南征北戰，穿越過無數世界線的壹艘，讓它不認識索林原蟲也不奇怪。
　　峯只能改換話題：“那對付索林原蟲的酸爆，妳有沒有什麽思路？”
　　說著，它將針對酸爆的部分研究成果發送給了戰艦意識；後者思索片刻：
　　“有趣，可是妳提供的數據太少，無法進行更準確的分析——我的建議是與蟲群本體拉開距離，用光矛之類的武器進行遠程狙擊；光是常規宇宙中移動速度最快的東西，和酸爆對攻，壹定是光矛更加有利。”
　　峯挑眉：“妳也看到了，酸爆是能通過虛空傳播的；進入虛空後壹步萬裏，它沒準能做到後發先至。”
　　仁聯戰艦特意把語調升高，好像無比驚奇壹般：
　　“哦？妳和妳的寵物們輔佐純血人類這麽久，對虛空技術的開發還停留在如此粗淺的程度？利用虛空輔助光矛投射的技術明明是基礎中的基礎，妳們這樣，怎麽幫純血人類辦好事？”
　　切。
　　峯暗罵壹聲，仁聯戰艦的數據庫壹直沒被攻破，以及因為其架構特殊，小灰擬態成它後，便會像失憶癥患者壹樣，不會意識到自己究竟掌握了什麽技能。
　　但還好，只要仁聯戰艦開口了就好。
　　“趕緊把這虛空輔助光矛投射的方法給生成壹個報告，我現在發送給灰蠱應該來得及。”
　　戰艦很是爽快：“好，希望妳們的灰蠱有足夠的悟性。”
　　峯瞇了瞇眼睛，這裏的時間只比外界慢了十倍而已，不可能讓小灰在外面千鈞壹發的時刻進來補習。
　　仁聯戰艦的消極配合是真的，現在只掏出了壹個對付酸爆的方法而已，不知道能對小灰有多少助力。
　　光“拉開距離”這壹個條件就足夠讓人頭痛；加之為了不讓酸爆侵入到壓縮銀河內而不能與外面直接通話，所謂虛空輔助光矛投射的報告很可能只是個馬後炮。
　　峯心有不甘，繼續質詢：“妳知道圖書館文明……不對，是知識管理者嗎？”
　　沒想到仁聯戰艦的聲音壹下子有些驚奇：
　　“知識管理者？當然了！他們可是被仁聯尊敬的對手，我們甚至觀測到在許多世界線中，仁聯的偉業就是折戟於知識管理者手上的！”
　　“這條世界線也有知識管理者嗎？好有意思，他們是人類大人的敵人還是盟友？”
　　知識管理者居然在壹些世界線中最終挫敗了仁聯的發展？
　　峯有些驚奇：“很遺憾，這條世界線中的知識管理者有那麽些退步，甚至成了向我們求救的對象。”
　　接著，峯將圖書館文明的事大致向仁聯戰艦科普了壹下，本來希望得到壹些和圖書館文明相互配合的建議的。
　　沒想到。
　　仁聯戰艦的意識居然流露出壹絲震驚和迷茫：“連這裏的知識管理者都變成這幅模樣了？難道這條世界線有什麽引人墮落的魔咒不成？”
　　“劣等AI，如果妳之後見到人類大人，還請轉告我的憂慮——我早說過這裏同其他世界線比起來有些過於孱弱了！註意‘過於’這個詞，千萬不要省略。”
　　“真的很孱弱，我們仁聯在壹條又壹條世界線中征戰殺伐，過程並不總是壹帆風順，也遇見過了許多強悍無比的文明，知識管理者就是其中之壹！”
　　戰艦的意識愈發嚴肅：
　　“可在這裏，這些其他世界線上的強者要麽是失去了名字泯然眾人，要麽幹脆早就灰飛煙滅，本該存在的英雄和力量好像被什麽東西竊取了壹樣！”
　　峯聽著，居然有些贊同。
　　很簡單的道理，因為峯是來自光明星海，在隨著宇宙碎片飄到這個世界線前，它根本無法想象好好壹個銀河會因為各個政權遲遲無法完成統壹，讓原本可以團結壹致的力量碎的像摔在地上的餅幹渣般四分五裂。
　　與光明星海比起來，這個銀河當然算是孱弱無比。
　　而仁聯戰艦則提出了新的疑點。
　　本該發展起來傲立星海的強者在這裏齊齊沒了聲息，要麽就是像圖書館文明壹樣全然無法觸及文明理論上的上限。
　　甚至連仁聯本身也是壹樣——
　　仁聯和帝聯系出同源，可仁聯就是能將力量投射到平行宇宙之外的強者；而帝聯只能衰落再衰落，最終只能作為尚且分裂的銀河中的壹個區域強者，簡直天差地別。
　　甚至墮落國度也是，這個世界線的墮落國度壹個比壹個低調，簡直是毫無存在感。
　　唯壹出世活動的灰衣人，行動宗旨居然是不想讓銀河出現太多變化，被太多強者幹擾，好讓灰衣人在壹片“安寧祥和”中舒舒服服的存續下去。
　　難道這個世界線就是有著什麽讓所有強者都沈淪的魔力？
　　峯想不出理由為何，也想不出這個猜想究竟是否成立，只是此刻竟然有些意興闌珊。
　　光明星海因為仁聯滅亡了，那比光明星海孱弱了無數的此方世界，肯定擋不住仁聯的全面進攻吧？
　　哈。
　　沒準這裏會因為過於孱弱，讓仁聯失去了入侵的興趣也說不定。
　　又意興闌珊的問了幾個問題，峯的投影懶懶散散的消失。
　　此時。
　　中斷了聯系的左吳和小灰依然沒有重新上線的跡象。
　　可蓋瑞已經準備好，迎接黛拉意識的降臨了。
　　這位蟲人好端端躺在造物之上，盡量放空著大腦，不想給黛拉投註意識時帶來任何幹擾。
　　峯鬼使神差的讓投影落到了蓋瑞跟前，小聲：“蓋瑞，妳……被當成黛拉的備用軀體，就不會不甘心嗎？”
　　“……啊，峯閣下，您好，”蓋瑞輕輕睜眼：
　　“不甘心？不會的，這是我生下來的意義，也是能為黛拉女王，還有女王麾下包括我在內所有斯黛拉蟲人族群做貢獻的事，我高興還來不及。”
　　峯的腦內滿是被剛才的強弱話題塞滿，此刻有些疑問不得不問出：
　　“為了斯黛拉族群嗎？可妳們的黛拉是要去奪舍索林原蟲女王的軀體的，到時候若成功了，她平日所操控……指揮的，也該是索林原蟲的族群了；”
　　“索林原蟲可比妳們強得多，到時候妳們大概是會被打入冷宮，再也得不到黛拉甚至陛下的重視了吧，這樣妳們也甘心？畢竟索林原蟲……確實比妳們強大得多啊。”
　　蓋瑞沈默片刻：“確實如此，但弱小的我們，也該有盡力而為去做的事；弱小有弱小的意義，難道因為弱小，就不去實行了嗎？”
　　“以及，至少現在，我們同女王還是異體同心的，在女王奪舍了索林原蟲之後，我們也會獲得那些原蟲的基因信息和知識；”
　　“到時候，什麽強弱關系，還真說不準了呢！”
　　蓋瑞如此說，沒有說完，還想說什麽。
　　可他的頭忽然往旁邊壹偏，眉目垂下；再睜開時，眼神中已經多了壹抹天真。
　　黛拉的意識投註進來了。
　　蟲娘品味著蓋瑞留存下的記憶，張了張嘴，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