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水月如夢 4K5

　　不知不覺間，距離兩人相見已過了半月有余。
　　這期間，並未再出現什麽身份可疑的刺客，也沒有麻煩再突然找上門來。
　　至於最初時的擔憂與不安，隨著日子壹天天過去，也早已慢慢忘卻。
　　“...當初我都在害怕什麽呢。”
　　梳妝臺前，剛剛穿好繡紋襦裙的美婦款款入座，梳理著攏至胸前的長發。
　　陰戮看著銅鏡中倒映的姣好面容，不禁流露出壹抹自嘲笑容。
　　這段時日，她壹直都居住在寧塵家中。
　　剛開始的第壹天、第二天，還總是被嚇得心驚膽戰，生怕這個龍精虎猛的年輕人要輕薄自己，除去被嚇昏過去的第壹晚，之後三天壹直都沒睡過壹個安穩覺。
　　但...
　　隨著壹天天相處下來，她倒是發覺此人並未再有任何僭越無禮之舉，偶有打趣調戲之言，也是點到為止，不會讓人感到絲毫不快。
　　而且，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同樣能見人心。
　　她這些天壹直都在默默觀察著寧塵，見其家務樣樣精通、燒的壹手好菜、在外也是能言善道、與街坊鄰裏們的關系都十分不錯，其本身的性格更是豪爽大方、細微之處又不失細膩溫柔，並非自己最初想象中那樣...
　　只是個身負高強武藝的登徒子。
　　“但...有時候是挺下流的。”
　　想起寧塵不時打量自己幾眼，就笑哈哈地豎大拇指的模樣，陰戮也有些哭笑不得。
　　明明平時還挺謙遜有禮的，怎得私底下與自己相處之際，時不時就會做出些搞怪舉動...當然，也不算讓人討厭就是了。
　　至於當初語出驚人的那番‘求婚發言’，她與寧塵似是心有靈犀壹般都未再提起。
　　或許，只是壹時的玩笑吧。
　　“——陰夫人，今天有妳喜歡的煎餅，快些出來咯。”
　　“啊...馬上就來！”
　　陰戮連忙喊了壹聲，急匆匆地梳好長發盤至後腦，再用木簪束好。
　　她對著銅鏡撚起裙角側了側身子，瞧著鏡中的妖嬈身段，不自覺抿起壹絲笑意。但在回過神後，又略顯尷尬地拍了拍自己的臉蛋：“胡思亂想些什麽呢。”
　　片刻後，陰戮快步來到了後廚。
　　寧塵剛將三人的早餐端上桌，見其婀娜倩影，笑著贊嘆道：“今日陰夫人當真美艷多姿，這身裙子很襯妳的身材。”
　　“只、只是剛才洗漱之際不慎打翻了水盆，這才臨時換了套裙子。”陰戮嬌顏微紅：”今日又麻煩寧掌櫃準備早膳了。”
　　“小事。妳先坐。”
　　“嗯。”
　　她眼角微掃，又瞧見剛睡醒走出的九憐，不禁揚起充滿母性的溫柔笑容，彎腰將其輕輕抱起：“憐兒還是如此可愛。”
　　“唔...叫我九憐，才不是什麽憐兒。”
　　九憐揉了揉睡眼，嘟噥道：“吃飯就別壹直抱著啦。”
　　陰戮笑著撫了撫她的劉海。
　　這些天來，不僅跟寧掌櫃相處不錯。也認識了這個可愛的小女孩。
　　雖然性格有些古怪，話裏話外不時會流露出不符年紀的成熟穩重，甚至是頗有幾分高傲氣質。
　　但料想是其以前養尊處優養成的小性子，平日也不算調皮嬌貴，頗為惹人憐愛喜歡。
　　“快嘗嘗吧。”
　　陰戮撫其衣袖，笑吟吟地將包子遞來。
　　九憐也是來者不拒，捧著包子啊嗚啊嗚地吃著，看起來還有些沒睡醒的樣子。
　　見其嬌憨模樣，陰戮目光漸柔，暗中又看向竈臺旁收拾的寧塵。
　　恍惚間，她腦海中甚至閃過壹絲‘這樣生活下去也不錯’的念頭。
　　不過念頭剛起，陰戮便連忙晃了晃螓首，紅著臉將雜念拋開。
　　“別多想，寧掌櫃如此年輕俊朗，我這蒲柳之姿怕是也配不上...”
　　暗忖之際，她不由得又浮想聯翩起來，想象著當初與寧塵成婚的‘三娘’，會是壹位何等美麗的女子，才能稱得上郎才女貌相互般配。
　　“陰夫人，過了這些天都未出現刺客，想來該是安全了。”
　　寧塵端著三碗熱騰豆漿入座，輕笑道：“往後是該徹底安心下來，放心定居？”
　　陰戮楞了楞，心間莫名泛起壹絲悵然若失之感。
　　她微抿朱唇片刻，低聲道：“也多謝寧掌櫃這些日子來的悉心照料，待午後妾身便可回自己的宅院。往後有何事——”
　　“別誤會。”寧塵卻突然笑道：“我可不是趕妳走，只是說若要定居，不如在我家的小茶館裏幫幫忙，工錢照給，妳看如何？”
　　“誒？”陰戮呆了壹下。
　　但反應過來，她略顯尷尬道：“原、原來寧掌櫃是這個意思。”
　　寧塵咽了口饅頭，打趣道：“我都還未順利俘獲陰夫人的芳心，哪能出言將妳趕出家門。夫人想走，我自己怕是都舍不得。”
　　陰戮臉色壹紅，輕嗔出聲：“大早上的別說這種話啦...”
　　她輕咬包子壹口，喏喏道：“妾身閑賦家中本就無事，只要寧掌櫃不嫌棄，妾身自然不會拒絕。”
　　寧塵笑了笑：“但總讓陰夫人睡著小屋子也過意不去，這幾天我再將家中院子修整壹下。還有何想要的東西，我再去街上購置些。”
　　“不必麻煩。”陰戮連忙道：“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寧塵挑眉道：“不如再陪妳壹同上街買些新衣裳？”
　　陰戮聽得著急，心下也有些哭笑不得：“寧掌櫃今日怎得這般殷切，還想著要給妾身買衣裳？”
　　“畢竟——”
　　寧塵拉長了聲音，右手倏然壹翻，如同變戲法般從桌下取出壹支艷紅綻放的鮮花。
　　他隨即露出溫和笑容，將花遞了過去：“今日是妳我相識二十壹天的好日子，當然得好好慶祝才行。”
　　“......”
　　陰戮怔怔地看著遞到面前來的鮮花，紅唇微張，竟是壹時無言失神。
　　直至坐在壹旁的九憐不著痕跡地用手肘輕輕碰了她壹下，美婦這才恍惚回神，壹臉驚訝地捂住了嘴唇：“寧、寧掌櫃妳這是...”
　　寧塵擠了擠眼神，笑呵呵道：“總得來點小驚喜，不是麽？”
　　陰戮表情逐漸軟化，接過花朵無奈壹笑：“寧掌櫃這些捉弄小姑娘的花招可真不少，真不知道有多少女子被妳給禍害了。”
　　寧塵哂笑兩聲：“不多不多...”
　　然後桌底下就被九憐輕輕踢了壹下，更被翻了壹記大大的白眼。
　　寧塵有些好笑地再翻手取出壹朵小白花，遞到了九憐面前：“憐兒當然也有份。”
　　“...誰要爭壹朵花啊。”
　　九憐沒好氣地接過花束，撇了撇小嘴，終究沒再多說什麽。
　　看著他們父女親昵，陰戮不免掩唇輕笑起來。
　　...
　　待幫忙收拾碗筷之際，陰戮眼簾微垂，暗暗摸向自己的心口。
　　在接過花束的瞬間，並非那股詭異莫名的悸動感作祟、也並非是單純的尷尬害羞。
　　那壹刻，自己竟當真有了壹絲心動，臉熱的厲害。
　　“我都這把年紀了，怎得還會因為壹個年輕人的三言兩語就...”
　　她抿緊朱唇，暗自敲了敲自己的額頭。
　　“不能瞎想，不能瞎想...雖是暫時寄人籬下，但我也該拿出應有的矜持才行，得更沈穩些，幫忙將寧塵的奇怪喜好引回正道，怎能當真要喜歡我這個年紀的女人。”
　　“陰夫人怎得還自言自語起來了？”
　　耳邊突然響起輕笑聲，嚇得陰戮香肩壹聳。
　　待看見靠近在旁的寧塵後，她心下雖有些忐忑，但還是松了口氣，嗔道：“寧掌櫃走起路來悄無聲息的，實在嚇人。”
　　寧塵笑了笑：“練武所致，算是有好有壞。”
　　說著，他便伸手壹起幫忙洗起了盆中瓷碗。
　　陰戮輕眨美眸，好奇道：“與寧掌櫃相識許久，倒是還未曾問過此事，寧掌櫃的壹身好武藝是從何處習來的？”
　　“得壹位盡職盡責的師傅教導，這才有所成就。”寧塵莞爾道：“但如今閑賦在家，武藝高強與否也無甚區別。”
　　“寧掌櫃不想走江湖，闖出壹番名聲？”
　　寧塵笑道：“比起那些虛名，還是我家憐兒明日吃些什麽更為重要。”
　　“...寧掌櫃還真是重情。”
　　陰戮抿唇淺笑壹聲，心下也是感慨。
　　此子能有如此心境，實在難能可貴。若能與這樣的男子攜手壹生，或許享受不到榮華富貴，但定能幸福美滿...
　　腦海中剛閃過這些想法，陰戮便僵著臉，趕緊將雜念盡數拋開。
　　“對了。”
　　寧塵隨口道：“過了大半個月，不知陰夫人的女兒何時才會到安州縣來？”
　　陰戮連忙道：“我壹直都在與她飛鴿傳書，說是路途中另有緊要之事，須得再耽擱壹兩個月。若要來到此地，怕是得正夏時分了。”
　　“陰夫人不擔心妳的女兒？她獨自壹人在外...”
　　“沒事的。”陰戮輕笑道：“紫衣她冰雪聰明，懂得韜光養晦的道理。出門在外從不會暴露行蹤。況且她如今還是大派弟子，無人會去尋她的麻煩。”
　　寧塵眉頭微挑：“大派又是...”
　　“天壤星宗。”
　　陰戮感慨道：“我見那位宗主出塵如畫，好似墜凡仙子壹般。有她親自指導，我女兒定能學得壹身好武藝，不會再與我壹樣四處奔逃流浪。”
　　“原來是...天壤星宗啊。”寧塵故作恍然地點點頭。
　　而他心底也有些哭笑不得。
　　此事還真是‘湊巧’。
　　“轟隆——！”
　　恰至此時，天上陰雲漸起，傳開壹陣沈悶雷鳴。
　　陰戮擡頭望了壹眼，小小低呼壹聲：“快要下雨了，我們先速速回屋吧。”
　　“好。”
　　寧塵深深看了眼雷光閃爍的天空。
　　...
　　雷雲之上，正有壹處漆黑空洞，似深邃無垠，足以將萬物吞噬。
　　但在黑暗中，卻驀然現身走出壹抹雪白倩影，仿佛在黑布上染開的壹縷純白，抹去了那股兇惡詭異之韻，變得和諧自然幾分。
　　“——是個不錯的休憩之地。”
　　雪發女子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兩旁，手挽白紗，優哉遊哉地踏足行之。
　　直至百丈過後，她環臂抱胸，笑吟吟地看向了前方：“不過，待的久了，難道不會感覺沈悶無趣？”
　　“俯瞰天地蒼生，又有何無趣？”
　　層層黑紗朝兩旁自行掀開，顯露出壹張無數骸骨堆砌而成的陰森臥榻。
　　而在臥榻上正橫臥著壹具僅著黑紗的婀娜魅影，斜靠托腮，古怪笑道：“倒是妳，能悄無聲息地潛入至此，妳與外面那幾個女人很是不同。”
　　雪發女子淡淡壹笑：“皆是與寧塵生死相關的殘魂而已，又有何不同。只是那些丫頭們會擔心寧塵安危，我才特意進來瞧壹瞧。”
　　黑影女子低沈笑道：“所以，妳想要將寧塵強行帶出去？”
　　“當然不會。”雪發女子卻依舊笑意盈盈：“畢竟，這可是妳與寧塵接觸的好機會，我可不是不解風情的女人。不過...”
　　她眼神微動，似是越過黑影女子看向了更深處：“將這種危險的‘東西’摻和進來，甚至還讓寧塵沾染上，會不會太過危險了些？”
　　黑影女子呵了壹聲：“不過二十年，彈指壹瞬間的短暫歲月。妳當真會對這小子如此關心？”
　　“他是個很可愛的孩子。”雪發女子莞爾道：“為何不能多在意他？”
　　“呵...”
　　黑影女子譏笑道：“如此說來，我或許也在‘關心’他，不是麽？”
　　其目光微轉，仿佛洞穿天地之距，俯瞰著寧塵所在的方位：
　　“故作聰明的小子。”
　　“未嘗不是個好辦法。”
　　雪發女子卷繞著並發，輕笑道：“說不定再過個兩三年，妳得先耗光了耐心。”
　　“或許吧。”
　　黑影女子倏然擡手壹握。
　　雪發女子眨眼間便被強行驅逐出了此方天地，四周重歸寂靜。
　　...
　　六月份的雨天，已有了幾分悶熱之感。
　　寧塵打著油紙傘走在街上，手中正提著剛買來的菜，嘴裏哼著悠閑小曲。
　　今日是與陰戮相識三個月的‘紀念日’，他已準備做壹頓豐盛菜肴，好好慶賀壹番。
　　“......”
　　走著走著，他突然腳步微頓，探頭又看向壹旁正在收攤的首飾鋪。
　　待上前打量幾眼後，中年掌櫃笑著走來：“寧掌櫃，怎得有心思來瞧首飾了，難道是有何心上人？”
　　“是啊。”
　　寧塵笑著點頭道：“正想著今日能送何定情信物。”
　　說著，便順手取下了三條掛墜。
　　“黃掌櫃，結個賬。”
　　“這...”
　　中年掌櫃面露異色：“怎得壹買三條？”
　　寧塵大方壹笑：“自然是有三位心上人。”
　　聽得此言，中年掌櫃頓時面露敬佩之色，拱手道：“寧掌櫃仁善豪氣，鄉親鄰裏人人皆知。如今能得有此桃運，也的確該有天降奇緣了。”
　　“哈哈，黃掌櫃說笑，這些幾錢？”
　　中年掌櫃頓時臉色壹肅：“五十文，概不賒賬。”
　　寧塵付了錢，失笑著壹拍其肩膀：“往後有空到我館內喝壹杯。”
　　中年掌櫃這才笑道：“也得我家娘子給這個閑錢才行啊。”
　　兩人隨口笑談寒暄幾聲，便已拱手告別。
　　寧塵收好兩條掛墜，笑呵呵地拐進壹條無人途徑的冷清巷子。
　　旋即，停在黑影女子的身旁，將油紙傘往她頭頂上靠了靠：“傻楞楞站在這裏淋雨，可沒什麽高人的氣度了，下次不妨自己帶把傘？”
　　“呵。”
　　黑影女子玩味道：“妳倒是感官敏銳，次次都能發覺我的存在。”
　　寧塵聳了聳肩膀，輕松笑道：“說不定妳我二人也算有緣？況且妳還救我多次，算得上救命恩人，哪能怠慢了妳。”
　　說著，便將壹條掛墜順手遞到其眼前晃了晃：“送妳的見面小禮，收下吧。”
　　“......”
　　黑影女子沈默片刻，揚唇譏笑壹聲：“花花心思不少。”
　　她擡手接過掛墜，歪頭投來詭異目光：“怎得，不滿足與那個叫陰戮的外來者談情說愛，如今還想將我卷入其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