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萬年風霜 4K

　　荒漠寒風呼嘯，沙塵漫天，壹派蕭條死寂。
　　花無暇睜開雙眼，收掌站起，見李霄明與秦連夜師徒二人氣息有所好轉，她這才微微頷首。
　　內傷已基本痊愈，接下來這些許外傷只需安靜修養壹段時間，以她們自己的修為足以迅速愈合。
　　“......”
　　花無暇抿唇無言，目光凝重的望向殘破宮殿外。
　　透過漫天黃沙，依稀可見獨坐在殿外壹根破柱上的纖細倩影，裹身灰袍與長發隨風飄動，隱約流露著幾分寂寥之意。
　　“琴霞...”
　　花無暇握緊雙手。
　　距離與殘殿內的真魔怪物交手，已過去莫約半個時辰左右。
　　荒漠中的魔氣或許是忌憚於之前的真魔，似乎仍不敢靠近此地半步。借此機會，三人總算能有壹個落腳歇息的地方。
　　不過——
　　她看著朱琴霞的背影，心中壹陣百感交集。
　　在幫李霄明師徒二人運功療傷之前，她與這位性情大變的少女已做簡短交談，知曉了對方的身份。
　　——玉瓊宮之主。
　　當初那座埋藏在武國之中的神秘遺跡，其中所藏的傳承正是來自於玉瓊宮。而琴霞正是機緣巧合之下得到了對方的全部傳承。
　　花無暇臉色沈重的走出了殘殿，騰空飛起，緩緩來到少女身旁。
　　“如今，妳算是能放心壹些？”
　　‘朱琴霞’頭也不回的淡然出聲，坐姿筆挺，雙手疊放在膝間，看起來頗為典雅端莊。
　　花無暇深深看了她壹眼，低聲道：“可否再好好壹聊？”
　　‘朱琴霞’微瞥金眸：“妳想知道武國之中為何會有我布置的秘境之地？”
　　“...對。”
　　“當初在巧合之下被壹個凡人喚醒。”‘朱琴霞’平靜道：“那人手持壹柄沾染災衡氣息的魔兵，很是古怪。但總歸給了我不少幫助，便與其同行離開了荒谷，壹路闖蕩回到武國之中。”
　　花無暇聽得壹陣心驚。
　　那手持魔兵之人，難道正是天壤星宗的開山祖師？
　　“不過，我的身體終是大限將至。”
　　‘朱琴霞’擡起右手，垂眸看著自己的白皙掌心：“我需要壹個能承載使命的肉體，壹個能容納我玉瓊宮所有傳承的後人。所以讓天壤星宗幫忙建造了那座秘境之地，只為等待合適的傳人到來。”
　　花無暇眼神復雜。
　　原來，天壤星宗與其是這樣的關系。
　　“妳與那柄劍融合了，很好。”‘朱琴霞’繼續道：“將來若能穩步成長下去，妳的成就定會震撼世人。”
　　花無暇蛾眉蹙起，低聲道：“妳與琴霞之間，如今又是什麽狀況？”
　　“現在是我占據了意識的上風。”
　　‘朱琴霞’面無表情的點了點自己眉心：“畢竟這裏正是我日思夜想的地方。”
　　花無暇聞言心頭壹動。
　　此女說自己是玉瓊宮之主，難道對這裏的變故也很是清楚？
　　“這裏是玉瓊宮的禁地，也可以稱作是壹片獨立世外的小天地。”
　　‘朱琴霞’語氣毫無起伏波瀾，緩緩講述道：“至少在那件事發生前，這裏還曾是壹片世外仙境，鳥語花香，各處都有珍奇異獸，乃是我玉瓊宮不為外人所知的密藏。”
　　她隨手在石柱上輕輕壹抓，大片碎砂便被攥入掌中：“我也曾是從此地出生。”
　　“出生...”
　　花無暇眼神壹陣閃爍。
　　當時她與琴霞的關系還算不上熟稔，對於傳承並未細究多問。但隨著雙方日漸相處，她或多或少知曉了壹些細節。
　　比如琴霞被動接受傳承之際，那秘境之主...也就是這玉瓊宮之主曾說過壹句‘見心之女，可得傳承’。而見心這種異能，似乎是那些太陰妖魔及其後裔才能擁有的本領——
　　“妳猜測不錯。”
　　‘朱琴霞’淡然道：“我的父母正是玉瓊宮門人與太陰族人，他們由兩族牽頭聯姻通婚，誕下的唯壹子嗣便是我。經過數千年的修煉，最後接過仙宮之主的位子，成為妳所知曉的玉瓊宮之主。”
　　花無暇皺眉沈吟片刻，道：“當年究竟發生了什麽，為何會讓玉瓊宮變成如今這幅模樣？”
　　“——六劫。”
　　‘朱琴霞’任由掌心碎砂被風吹散，平靜道：“我等玉瓊宮眾人至死都被瞞在鼓裏，不知是招惹了何方大能才招此禍患，眨眼間仙宮便已淪陷，化作壹片人間煉獄。直至我葬身於此，借著禁地秘術尚存壹絲神念，才發現了那些敵人的真面目。”
　　“六劫又是...”
　　“對妳而言，五域已是北域乃至東玄界內極為神秘的勢力。”‘朱琴霞’漸漸握緊右手，金眸中閃過壹絲寒意：“而六劫之恐怖更淩駕其上，所用之手段皆是匪夷所思，縱然是我玉瓊宮全力應敵，不過半刻鐘便灰飛煙滅。”
　　花無暇臉色壹沈。
　　能將壹個上古仙宮輕松毀滅，這所謂的六劫的確可怕。
　　“不過，玉瓊宮內似乎有壹位昊天聖皇？”花無暇連忙問道：“它當時說是有何試煉，這才將我們帶到這裏——”
　　“當初六劫攻打而來，我的確做過這番準備。”
　　‘朱琴霞’搖了搖頭：“只可惜，六劫似乎早有預料。在我身死後，便出手強行篡改了這些機關禁制與傳承儀式，就連這片禁地都被入侵，此方天地最終化作壹片囚籠，等待著昊天聖皇自投羅網而來。”
　　“自投羅網...”
　　花無暇眼神閃爍，環臂壹陣沈思。
　　那位昊天聖皇果然不是在故意坑害眾人，而是同樣遭遇了出乎意料的暗算？
　　“‘我’並未完全獲得記憶，並不知此地緣由。所以還未及時提醒，才會落得現狀。”‘朱琴霞’再度望向天際遠方，淡淡道：“不過，我本想出手去幫昊天聖皇壹把。但道骸之鎖似被強行斬斷，他們可能順利避開了天地祭陣的追擊。”
　　花無暇心頭壹震，連忙道：“這麽說，塵兒他們暫且無礙？”
　　“...我不覺得如今的昊天聖皇能獨自掙脫道骸束縛，定是寧塵從旁相助。”
　　‘朱琴霞’眼簾微垂，緩緩道：“以昊天聖皇的性子，若寧塵出事，肯定不會毫無動靜。眼下肯收起氣息躲藏起來，只因他們都平安無事，才有躲藏暫避的意義。”
　　聽著她無比冷靜，甚至頗有些冷淡的話語，花無暇眉關緊鎖，低吟道：“妳既然知曉這裏的壹切，當初被人喚醒，又為何不早些回到仙宮，將當年的變故盡數告知昊天聖皇？”
　　若那位昊天聖皇早知壹切真相，想必也不會——
　　“因為我不記得。”
　　“...什麽？”
　　“當時的我忘記了壹切。”
　　‘朱琴霞’閉上雙眼，揚首感受著寒風拂過面龐的冷冽，漠然道：“當年六劫毀掉壹切之後，還在禁地內留下了魔種，以我玉瓊宮所有門人死前的怨念與恐懼，創造出永恒不滅的無窮邪魔，只要此方天地尚存壹日，他們便會壹直存在下去。
　　而我在禁地內只余下壹縷殘魂神念，唯有不斷與他們鏖戰方能維持自我。我殺了幾千年、上萬年，靠著不斷提煉與吸收的魔氣，才終於強闖出了禁地。只可惜，因此而失去了過去的幾乎所有記憶，渾渾噩噩如同行屍走肉，按耐住心底的殺意便已竭盡全力。”
　　說到這裏，她臉上終於浮現壹絲波瀾，好似嘆息道：“直至殘軀終於支撐不住，神魂將要消散之際，我才終於在彌留之際回想起當初的壹切，最後只能在秘境內默默等待著傳人。”
　　“......”
　　花無暇壹時震撼到不知言語。
　　此女，竟然在這樣壹個恐怖無比的環境下，與那些無窮無盡的真魔廝殺鏖戰了數千年不止？
　　“妳...”
　　“放心。”‘朱琴霞’斜睨來壹眼：“我還不至於瘋狂入魔，如今尚能維持自我。”
　　花無暇臉色復雜，道：“昊天聖皇喚出仙宮核心內的身影，當時的妳還笑意溫柔...”
　　“溫柔麽？”
　　‘朱琴霞’沈默片刻，緩緩搖了搖頭：“如今再說這些，並無意義。”
　　見她臉上毫無動容，花無暇心下也頗為感慨。
　　如此經歷，哪怕是上古的仙人都要被磨去本性。
　　只不過——
　　花無暇心頭剛浮現想法，‘朱琴霞’便率先開口道：“我雖暫時占據了她的意識，但不必擔心我會做什麽奪舍之舉。待玉瓊宮的所有後事都處理殆盡後，我自會將壹切都重新還給這個小丫頭。”
　　“...妳想處理什麽後事？”
　　“毀掉這裏的壹切。”
　　‘朱琴霞’輕聲道：“讓所有人都能安息歸天，而非被這些魔物玩弄著自己的殘軀，死不瞑目。”
　　花無暇抿唇無言，很快想起剛在殘殿前輩壹擊消滅的真魔。
　　那怪物身披著壹層人皮，或許就是當初玉瓊宮的某壹位仙人...
　　花無暇稍定心神，冷靜問道：“妳接下來準備怎麽做？若有何需求，我們也能從旁幫忙。”
　　“——我不知道。”
　　“嗯？”
　　聽著‘朱琴霞’無比幹脆的回答，花無暇都不禁怔了壹下。
　　待回過神來，她頓時錯愕道：“妳...不知道該如何解決眼下的麻煩？”
　　“此處禁地本就是壹處牢籠，又談何什麽解決之法。”
　　‘朱琴霞’冷淡道：“我在此地廝殺數千年，也不過是堪堪尋得法子突出重圍。即便要毀掉玉瓊宮，該是在禁地之外出手，而非在這裏。”
　　花無暇的神情頓時變得陰沈下來。
　　這麽說，眾人已然落入兩難境地。
　　要想消滅此地所有邪魔怪物，須得從外界動手。但眾人卻已經中計，根本無法離開此界，又談何出手解決。
　　“那些四玄之人似乎...”
　　“他們辦不到的。”
　　‘朱琴霞’回首看了眼殘殿內的兩人身影：“待妳們傷勢痊愈，我們便啟程離開此地。至少先去找到昊天聖皇商計壹二，或許另有其他辦法。”
　　花無暇嘆息壹聲。
　　現在也只能走壹步看壹步了。
　　...
　　轟隆——！
　　壹道黑影自天際倏然砸落，炸起漫天沙塵。
　　寧塵踏足地窟，神情冷冽地環顧四周，確認四周並無任何魔氣存在後，這才將摟在懷裏的壹女壹龍順勢松開。
　　“找尋許久，這裏算是難得的安全之地，可以暫且落腳休息片刻。”
　　“呼...”
　　紫衣癱坐在地，擡袖擦了擦額角薄汗，神情略顯疲憊。
　　這壹路趕路之際她終究也出手不少，而且此方天地毫無靈氣可言，施展武技消耗的體力更是成倍。
　　但她很快便壹臉關切的看著寧塵，低聲道：“寧郎，妳如今的模樣...”
　　“沒事。”
　　寧塵按著面龐緩緩吐息，周身逐漸升騰起幾縷黑煙。
　　原本冷硬恐怖的氣息也隨之散去，很快恢復到往日的神情狀態，這讓紫衣頓時松了口氣。
　　“半年未見，寧郎又變得厲害許多。”
　　“現在可不是誇我的時候。”
　　寧塵又轉頭看向壹旁。
　　昊天聖皇正滿身血漬的倒在地上，呼吸粗重，氣息更是萎靡。
　　“前輩，妳現在...”
　　他上前小心檢查了壹下，發現其身上的傷口著實觸目驚心，道道貫穿傷痕仿佛要將其龍軀直接撕裂斬斷，仿佛連龍骨都被從中直接斷成了兩截。
　　寧塵臉色變得極為凝重。
　　如此傷勢，又該如何治療？
　　“呼...不必憂慮。”
　　昊天聖皇勉強擡起頭，疲憊喘息道：“雖被道骸之鎖貫穿了身軀...但本皇也沒那麽脆弱，只需耐心調養壹陣...便可痊愈。”
　　寧塵沈默片刻，驀然擡刀在自己手腕上劃出壹道血口，順勢伸了出去。
　　“喝吧。”
　　“妳...”昊天聖皇見狀壹楞：“為何要...”
　　“妳之前贈我不少機緣，幫我提升龍體境界。”寧塵冷靜說道：“如今我助妳療傷，算是還妳壹番恩情。”
　　“還恩情...”
　　昊天聖皇低笑兩聲：“如今妳我落得這幅境地，可都是因為本皇太過自傲盲目，才落入歹人萬年前就布置好的陷阱之中，妳反而還想著幫忙？”
　　寧塵平靜道：“哪怕與恩情無關，要想從這裏安全離開，聖皇前輩同樣不可或缺。妳能早些養好傷勢，對我們更為重要。”
　　“...機靈的小子。”
　　昊天聖皇無奈壹笑，微微張嘴，任由鮮血滴落口中。
　　但鮮血剛壹入口，它頓時龍眸微顫，立刻便察覺到了血中諸多奧妙，連忙按耐下心底的壹絲火熱，低聲道：“真是個十足的妖孽。”
　　寧塵失笑道：“前輩有空說話，不妨多喝點再說吧。”
　　昊天聖皇眼神復雜，最後還是暗嘆壹聲，張嘴吸了上去。
　　“......”
　　無言間，它的眼眸微微轉動，很快便瞥見了插在壹旁地上的漆黑長刀。
　　傷勢略有好轉後，昊天聖皇此刻才回想起這壹路上寧塵的所為，究竟是何等驚世駭俗。
　　道骸之鎖、乃是束縛本源之鎖，若遭此法，哪怕修為再強橫的存在都要受制三分。要想將之破壞，非得以粉碎天地的力量方能達成。換言之，便是足以將天道都為之破滅的手段——
　　如今連它都難以辦到，這才被困住。但這小子，卻壹刀就將其輕松斬斷。
　　那壹瞬間，昊天聖皇都差點以為自己看花了眼。
　　直至如今它才真切意識到...
　　寧塵與這柄黑刀究竟是何等匪夷所思。
　　心下思緒翻騰，昊天聖皇眼神卻愈發迷離，原本因重傷而癱軟在地的龍軀微顫擡起，竟是不知不覺間慢慢纏上了寧塵的大腿。
　　“......”
　　壹旁的紫衣原本還想調息恢復壹二。
　　但隨意壹瞥，便立刻瞪大了雙眼，驚疑不定的撲上來：“等、等壹下！聖皇前輩您這是要做什麽？！”
　　昊天聖皇猛然驚醒。
　　沈默間，它呆呆看著壹臉無奈的寧塵，舔舐動作為之壹滯，整條龍都僵在了半空。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