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療傷

　　成了？
　　許七安心裏壹喜，邊關註著頭頂的動靜，邊掠向在苗有方。
　　雖然他對洛玉衡有十足的信心，但凡事都要考慮意外，如果國師因為“哀”人格的緣故，不敵佛門羅漢。
　　或羅漢有另外的底牌，以主場優勢打贏國師，這些都是有可能的。
　　這樣的話，苗有方就是他現在的重點，補刀姬玄等人還在其次。
　　很顯然，作為許銀鑼敵人的家夥們，也不是榆木腦袋，他們壹邊註意空中動靜，壹邊趁著許七安略向苗有方，迅速集結。
　　白虎化作體長兩丈的真身，把許元霜和許元槐姐弟倆叼到背上，它斷了右前肢，顯得格外淒慘。
　　柳紅棉攙著重傷在身的姬玄，靠攏過來，把姬玄丟在虎背……
　　雖然各方都在行動，但始終分出壹部分精力關註金缽。
　　就連重傷在身的姬玄，也顧不得納氣療傷，緊緊盯著天空。
　　其余人亦是將度情羅漢當做最後的救命稻草。
　　“哢擦！”
　　突然，金缽崩出壹道缺口，蛛網般的裂紋旋即擴散，遍布金缽。
　　然後，在底下眾人逐漸驚恐的目光中，金缽“轟”的炸開。
　　三道人影從中跌落，分別是渾身染血的洛玉衡、瑟瑟發抖的聖子，以及度情羅漢。
　　此時的度情羅漢，頭頂百會穴插著壹柄血跡斑斑的鐵劍，半截沒入頭顱，半截露在外面。
　　他神色頹廢，雙手合十，閉著眼睛，壹動不動。
　　凈心目眥欲裂。
　　武僧凈緣臉頰兩行血水，怔怔的“看著”這邊。
　　“羅漢敗了。”
　　柳紅棉尖叫道。
　　乞歡丹香、姬玄、蕉葉老道等人，面無血色。
　　白虎二話不說，駕馭狂風遁逃，倉惶之態，宛如敗家之犬。
　　許七安眉梢壹挑：“想走？”
　　他沖刺兩步，奮力甩出太平刀，這壹次，他受了乞歡丹香的啟發，以心蠱手段駕馭太平刀，就像駕馭麻雀和橘貓那樣。
　　如此，能保證太平刀脫離他掌控後，不被乞歡丹香的心蠱影響。
　　某種意義上，這是壹種人刀合壹。
　　咻……淒厲的破空聲刺人耳膜，太平刀迅速追上白虎，裂面如割的刀氣讓眾人心裏壹凜。
　　輕微的“哢擦”聲裏，姬玄捏碎了手裏的傳送玉符。
　　身為潛龍城主的子嗣，許平峰看重的後輩，他自然有不少自救、保命手段。
　　若是碰上比己方強的對手，就沒有任何應對手段的任人宰割，那還如何遊歷江湖？
　　就在這時，太平刀毫無征兆的噴吐出刀氣，這道刀氣又細又黯，像是暗地裏發射的冷箭。
　　玉符捏碎後，姬玄等人心頭壹松，緊繃的神經剛剛松懈，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
　　姬玄瞳孔裏，映出壹抹暗金色的刀光。
　　他的表情變的極為驚恐，這道刀氣是沖他來的，而此時的他，武夫肉身已破。
　　這時，他瞳孔裏映出的刀光，被壹道陰影擋住。
　　那道陰影旋即炸開，碎肉、骨頭四濺，殘余的刀氣洞穿姬玄的肩膀，最後被白虎的銅皮鐵骨擋住。
　　關鍵時刻，蕉葉老道挺身而出，為他擋下了這壹劍。
　　清光自下而上騰起，包裹住壹行人，帶著他們傳送離開。
　　“自古表哥都可恨，四大惡人雲中鶴！”
　　許七安嘖嘖兩聲，嘀咕道：“算妳命大。”
　　他扭頭，喜滋滋的吹捧道：“國師，擒住度情羅漢了？”
　　事實擺在眼前，仍想再確認壹遍。
　　洛玉衡微微頷首，眉宇間凝結著哀愁：
　　“速走。”
　　許七安仔細審視著她，發現國師氣息衰弱，美眸暗藏疲憊，華美羽衣之下，鮮血滲出，明顯傷勢不輕。
　　“妳傷的很重？”
　　洛玉衡點頭，目光望向遠處，悅耳的聲線裏透著疲憊：
　　“肉身受了重創，但陽神法身無礙。”
　　對道門修士而言，元神還在，就不會死，大不了兵解。當然，這樣做後患無窮。
　　而於洛玉衡來說，想晉升壹品陸地神仙，渡劫時肉身要和法身融合，成就不朽之身。
　　若是肉身在此時毀掉，壹品無望。
　　洛玉衡接著說道：“金缽毀掉時動靜頗大，那兩名金剛想來已經察覺到這邊的異常。此地不宜久留。”
　　許七安明白她的意思，兩位金剛若是不顧壹切的搶人、逃走，天宗的陽神未必能留下他們。
　　眾所周知，武夫出了名的難纏，而金剛的肉身防禦，比同境界的三品武夫更強。
　　而現在洛玉衡狀態糟糕。
　　許七安當即召來遠處的浮屠寶塔，把苗有方和李靈素還有凈心和凈緣收入其中。
　　這破塔不願意對佛門弟子出手，在旁邊看戲了半天，如今大局已定，它倒是不再倔強了。
　　因為羅漢進不了浮屠寶塔，洛玉衡袖子壹揮，卷著許七安和度情羅漢，乘風而去。
　　也就兩三分鐘，大地轟鳴聲響起，兩道金光筆直的貼地疾射。
　　這是兩位金剛發足狂奔造成的異象。
　　兩道金光後方，天宗的冰夷元君、玄誠道長腳踩飛劍，呼嘯如風，緊追不舍。
　　但在看到主戰場分出勝利，人去樓空後，兩位天宗陽神立刻減緩速度。
　　相視壹眼，讓飛劍九十度折轉，直沖雲霄，消失在茫茫雲海中。
　　“度情羅漢敗了。”
　　度難金剛體魄雄偉，神色冷峻的環顧周遭，感應到了金缽殘留的氣息。
　　這位從五百年前，甲子蕩妖中存活下來的護教金剛，滿臉盛怒。
　　修羅金剛度凡捏了捏眉心，平復內心躁意，緩緩道：
　　“應該只是被封印，同境界中，無人能殺度情羅漢。
　　“洛玉衡現在狀態未必有多好，我們分頭去雍州、青杏園搜查。
　　“日落前在此地會合。”
　　度難金剛“嗯”了壹聲，“我會將此事稟告伽羅樹菩薩。”
　　他說著，目光落在橫屍壹地的僧人屍體上，久久沈默。
　　“阿彌陀佛！”
　　修羅金剛雙手合十，垂首低念佛號，默默的把眾僧的屍體收進儲物法器。
　　……
　　雍州某處，荒野。
　　壹陣狂風呼嘯而來，化作體長兩丈的、斷了壹只前肢的白虎。
　　它乘著風降落，抖落背上的眾人，然後匍匐在壹側，舔舐著右前肢暗紅色的斷口。
　　眾人狼狽跌落。
　　姬玄壹手捂著胸口，另壹只手半拖住蕉葉老道的身子，嘶啞著喊道：
　　“給我藥，元霜，快給我藥……”
　　許元霜默然，不是她見死不救，而是隨身的錦囊被許七安奪走，連帶著裏面的法器和丹藥。
　　“少主，別浪費丹藥了。”
　　蕉葉道長擺擺手，低頭看了眼自己胸口的大窟窿，搖頭失笑：
　　“傷的這麽重，看來這下是死定了。”
　　眾人默然。
　　姬玄眼裏閃過痛楚之色，低聲道：“我不會讓妳死的。”
　　老道士搖搖頭：
　　“少主，妳別說話，把時間都留給老道吧。”
　　他咽了口血沫，臉色嚴肅，沈聲道：
　　“這次江湖之行，是妳的壹場試煉，潛龍城很多人在看著。
　　“城主並不喜歡妳這個庶子，但他是個雄才偉略的君主，不會因個人喜好而冷落妳，厭棄妳。
　　“如果妳能收集龍氣，或晉升三品，妳便能成為未來城主。
　　“記住了，並非要集齊所有龍氣。
　　“雖然城主和國師交給妳的任務是集齊龍氣，呵，但是潛龍城缺乏頂尖戰力，妳若能踏入三品。
　　“這未來繼承人的位置，他們給也得給，不給也得給。
　　“老道本想來看著妳登頂至高，可惜，等不到那壹天了。”
　　他受了這麽嚴重的傷，還能思路清晰，毫不停頓的說完這些話，大概就是所謂的回光返照了。
　　蕉葉老道吸了壹口氣，略作停頓：
　　“今日壹戰，我們壹敗塗地。
　　“少主要記住今天這個教訓，而後的日子裏，要避開許七安，收集散落在其他地方的龍氣。
　　“度情羅漢被擒，佛門不會善罷甘休，巫神教尚未出手，這些都是可以利用的勢力。
　　“另外，妳要想盡辦法將蒼龍七宿留在身邊，不要讓國師將他們召回去。
　　“這些天，老道時時思考，多少猜到國師的下壹步謀劃。”
　　他沒有往下說，目光柔和的看著姬玄，道：
　　“少主，還記得妳我初識時的場景？”
　　姬玄鼻音很重的“嗯”了壹聲。
　　“我始終相信，火焰會從破敗的草絮中燃起，燒光壹切腐朽。”蕉葉老道緊緊握住姬玄的手。
　　“會有那麽壹天的。”姬玄低聲說。
　　蕉葉老道吐出壹口氣，臉上泛起笑容。
　　笑容永遠的凝固了。
　　柳紅棉沈默壹下，朝蕉葉老道行了壹個道禮。
　　聽起來，這老道士是個有故事的人，但她沒有要深究的想法，哪個流落潛龍城的人，沒有自己的故事呢。
　　……
　　雍州城西南邊的秀水鎮。
　　戴著兜帽，披著鬥篷的四品密探“辰”，快馬加鞭的來到鎮子，在壹處傍水而建的宅子前停下。
　　他依循著某種節奏扣響宅門。
　　輕盈的腳步聲傳來，開門的是穿梅色襦裙，五官秀美，氣質清冷，正是許元霜。
　　她的臉色不太好，見到辰密探，頷首示意。
　　辰密探隨著許元霜進入宅子，沈聲道：
　　“收到小姐傳書，我便過來了。”
　　穿過天井，來到廳裏，辰密探見到姬玄等人的剎那，心裏吃了壹驚，懷疑自己認錯了人。
　　首先是原本溫和內斂的團隊核心姬玄，他胸口纏著厚厚的紗布，臉龐缺乏血色的坐在椅上，原本明亮有神的雙眼，略顯空洞。
　　怔怔的望著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麽，對於他的到來，置若罔聞。
　　他的左側方，是同樣沮喪沈默的乞歡丹香，這位性格偏激的心蠱師宛如壹條敗狗，裹緊了色彩斑斕的長袍。
　　心蠱師的身邊，則是魁梧漢子白虎，他的右臂從手肘以下缺失，纏著厚厚的紗布，隱約透出暗紅鮮血。
　　唯壹還算正常的只有柳紅棉，但也沈浸在這股氣氛裏，沒有了往常的風情萬種。
　　“元槐少爺呢？”
　　辰密探心裏壹凜。
　　“他的臂骨、膝蓋骨被敲碎了，在屋子裏躺著。”許元霜輕聲道。
　　辰密探這才松口氣，接著問道：
　　“蒼龍七宿呢？”
　　“在後院包紮傷口。”許元霜說。
　　從她這句話裏可以得知，蒼龍七宿沒有在孫玄機手中討到好處。
　　很快，蒼龍帶著七名鬥篷人從後院過來，他嘶啞的聲音帶著幾分興師問罪：
　　“天宗的陽神為什麽會出現在此？”
　　辰密探搖頭：
　　“我也沒想到他們會在雍州城，天宗向來不問世事，門人極少在江湖走動。
　　“這壹代裏，只有聖子聖女兩人。”
　　蒼龍咄咄逼人：
　　“這是妳的情報疏漏，妳要負責。”
　　辰密探皺了皺眉：
　　“沒有哪個情報組織能準確的把握到超凡境強者的動向，尤其是他們低調行事的情況下。
　　“我們甚至不知道天宗的陽神入世遊歷。”
　　道門陽神，來無影去無蹤，今日在雍州，明日可能就到京城。
　　誰家的情報能這麽快？
　　況且，天宗的兩名陽神行事低調，不聲不響的到了雍州城。
　　即使有手底下的探子有在客棧見過他們，可探子壹眼看出這是兩位陽神？
　　見蒼龍不再說話，辰密探吐出壹口氣，盤算了壹下，看向姬玄等人，道：
　　“看來許七安也找了不少幫手。”
　　縱使有天宗陽神相助，超凡境高手頂多持平，而他們這方，有佛門的兩位四品巔峰，有姬玄、白虎等四品高手。
　　超凡境不出的情況下，幾乎無敵。
　　眼下卻如此狼狽，只能說明許七安有充足的準備，召集了不少四品高手相助。
　　此言壹出，柳紅棉看了過來，臉色復雜。
　　乞歡丹香和白虎都是嘴唇微動。
　　許元霜低聲道：“沒有幫手，只有他壹個。”
　　只有他壹個……辰密探隱藏在帷幔裏的雙眼，壹下子睜大，連忙追問：
　　“他，他恢復三品修為了？”
　　柳紅棉等人的表情更復雜了。
　　“不，他還是四品。”許元霜苦澀搖頭。
　　廳內壹時沈寂，半晌無人說話。
　　……
　　洛玉衡帶著許七安離開雍州，駕著金光朝北疾飛。
　　穿過蒼茫山脈、平原，河流，下方出現城郭。
　　洛玉衡降下金光，在城外落地。
　　“我需要調息養傷，先找壹家客棧落腳。”
　　她輕聲吩咐。
　　之所以不回雍州城，是因為度難和度凡兩名金剛，肯定會大肆搜捕。
　　度情羅漢閉著眼，無聲無息的盤坐，像是壹尊沒有生機的雕塑。
　　他懸浮在洛玉衡身邊，受她牽引、控制。
　　進入小城，沿著主幹道，許七安掃過兩側獵獵招展的牌幡布福，輕易的挑了壹家客棧。
　　洛玉衡單手掐訣，牽引著度情羅漢，跟在許七安身後。
　　“客官，打尖還是住店？”
　　踏入客棧大堂，店小二殷勤的迎上來，對洛玉衡和腦袋插著鐵劍的度情羅漢視而不見。
　　其他食客似乎也看不見洛玉衡，沒有投來驚艷的目光。
　　許七安看了她壹眼，道：“壹間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