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女兒

　　隨著箱子打開，裏面的東西展現在眾人眼中。
　　這是壹副軀幹，沒有雙腿、雙臂和頭顱，但卻是許七安見過的，神殊最完整的軀體了。
　　值得壹提，這具軀體的襠部裹著壹件獸皮超短裙，讓許七安沒來由的想起當年電視上那個雷公嘴的猴子。
　　“十年之期未到，為何喚醒我！”
　　軀幹蘇醒了，它緩緩“站”起身，懸浮在眾人面前，隨後收斂氣息。
　　“神殊大師，奴婢奉娘娘之命打開封印，有事相求。”
　　夜姬壓力壹輕，如釋重負的行了壹禮。
　　神殊的軀幹緩緩轉了半圈，似是在掃視洞窟內的眾人，直到它看見許七安……
　　胸口的兩粒黑豆猛的裂開，化作壹雙眼睛，恐怖的氣息再次溢散，夜姬和白猿連連後退，臉色發白。
　　“妳身上有我的氣息，我的部分軀體寄生在妳體內。”
　　軀幹雙乳灼灼的盯著他，胸腔裏發出雷鳴般的聲音。
　　“那是壹條右臂！”
　　許七安冷靜的回答，他沒有從這副軀幹裏，感受到強烈的敵意和惡意。
　　這意味著對方的性格是“溫和”的，與寄宿在他體內的右臂壹樣。
　　“封魔釘……”
　　神殊軀幹審視著他，道：“妳是佛門的敵人？嗯，那也就是我的朋友，修為不錯，根基紮實，是壹位好戰士，有空壹起喝酒。”
　　壹起喝酒……許七安看壹眼它脖子上碗口大的疤，壹時間不知該如何回復。
　　不過性格還行，有些豪邁，不像塔裏那條神經病，天天嚷嚷著殺殺殺。
　　“大師，他是娘娘請來的幫手。”
　　夜姬把雙方的交易告之神殊的軀幹，道：
　　“阿蘇羅鎮守南法寺，他實力可怕，我們無法應對，因此想請您提前幫他拔除封魔釘。”
　　神殊軀幹爽快答應：“沒有問題，不過拔除封魔釘會讓我力量大損，事後我需要壹批精血補充耗損。”
　　夜姬頷首：“奴婢明白。”
　　十萬大山裏，最不缺的就是獸類，甚至可以奇襲小城小鎮，掠奪那些西域人的精血。
　　許七安心裏壹動，問道：
　　“大師，您能寄宿在我身上嗎？就像斷臂壹樣。”
　　這樣的話，他就能白嫖神殊這副軀幹的神力。
　　“不行，妳體內有封魔釘，我無法寄宿。”
　　神殊的軀體給出否定答案。
　　這樣啊，果然沒法鉆漏洞……許七安失望的搖頭，看來還得親自去剛阿蘇羅。
　　“前輩能拔除哪兩根封魔釘？”
　　雙乳盯著他看了片刻，胸腔裏嗡嗡笑道：“那兩根還在妳身上。”
　　很好，我果然是氣運之子，如果這次又重復，我就得懷疑體內的氣運是假貨了……許七安轉頭吩咐眾人，“妳們退出石窟。”
　　接著看向神殊軀幹：“請前輩幫忙拔除封魔釘。”
　　等孫玄機和夜姬、袁護法，帶著女妖們撤出石窟，神殊軀幹胸口坍塌出壹道氣旋。
　　氣旋滾滾，讓石窟刮起大風，吹的許七安長發狂舞。
　　劈啪~
　　氣旋跳躍起金色的電弧，照的石窟內忽亮忽暗。
　　滋……金色電弧從氣旋中心射出，濺射在許七安小腹位置，那裏對應的是任脈的封魔釘。
　　從旁觀者角度來，金色的電弧化作長索，將神殊軀幹和許七安連接在壹起。
　　氣旋越轉越快，吸扯之力越來越強，帶動金色電弧形成的長索收緊，拉扯著封魔釘。
　　許七安耳畔回蕩著梵音，知道這是解開封魔釘時的口訣。
　　前兩次拔除封魔釘，度情羅漢和神殊左臂都有念咒輔助。
　　許七安暗中記了下來，可惜嘗試後發現光念咒並不能解開封魔釘。
　　封魔釘的壹點點拔出，他臉皮劇烈抽搐，豆大的汗珠如雨滾落。
　　再次品嘗到了肉身被撕裂的痛苦。
　　噗……伴隨著封魔釘脫離血肉的聲音，丹田內的氣機宛如漲潮，不受控制的洶湧而出，不吐不快。
　　許七安雙臂猛的往外壹振，“轟”，氣機肆虐在石窟中，整座山劇烈震動。
　　洞窟外的夜姬、孫玄機等人，清晰的察覺到腳下的大地在震顫。
　　呼~
　　可怕的狂風順著甬道沖出，把火把、碎石統統“噴”出甬道。
　　孫玄機伸出右掌，輕輕外前壹推。
　　壹道清光組成的龜甲狀陣法立在眾人身前，擋住了這道可以“吹”死六品以下武夫的強風。
　　好強……紅纓護法青木護法等妖族暗暗心驚。
　　石窟內，經過這壹輪發泄，許七安平復了丹田內的氣機，緊隨而來的是復蘇的力量。
　　嘭！
　　他用力握拳，像是抓爆了空氣。
　　“氣機的渾厚程度，以及肉身的力量得到極大的增強，和小姨雙修而來的氣機，終於有了用武之地……嗯，以我現在的力量，配合大成的金剛神功，能吊打度難和度凡中的任何壹個。二打壹也能立於不敗之地。”
　　吞噬修羅金剛度凡的鮮血後，他的金剛神功大成，能單挑金剛。
　　如今則能吊打金剛。
　　“單論肉身之力，我不輸阿蘇羅了吧，即使略有不如，但差距也不會太大。等解開另壹根封魔釘，我實力還能再進壹步。不過阿蘇羅同時還是壹位羅漢，嗯，我也不是沒有其他手段。纏住他不在話下。”
　　收斂思緒，許七安朝著氣息衰弱許多的神殊軀幹抱拳，道：
　　“請前輩繼續。”
　　神殊軀幹如法炮制的為他解開第二根封魔釘，等許七安平復紊亂的氣機後，它贊賞道：
　　“妳的底蘊比我想象中的更強，若是拔除全部封魔釘，實力接近大成，想來妳原本便是這個境界。”
　　它的意思是，許七安本身是三品大成，但被封魔釘封印。
　　“佛門很少有用到封魔釘的時候，妳的身份不壹般，小後生，習武有幾百年了吧？”
　　練習時長壹半年……許七安抱拳：
　　“滿打滿算，壹年半。”
　　神殊沈默片刻，緩緩道：“不要跟我開這種玩笑。”
　　“晚輩沒必要和您開這種玩笑。”許七安說道。
　　神殊軀幹語氣變的困惑：“妳沒說謊，但這是不可能的。”
　　許七安如實相告：“晚輩身負中原王朝半數國運。”
　　神殊軀幹反問道：“然後？”
　　這還用我說嗎……許七安心裏嘀咕壹聲，道：
　　“大氣運者，得天獨厚，能在短時間內超凡入聖，雖然誇張，但也不算什麽吧。”
　　他有如今的成就，除了自身天資，努力，以及壹些長輩的關照離不開關系。
　　許七安把壹切奇遇，歸結為氣運的緣故。
　　“我只知得氣運者不得長生，嗯，準確的說，是國運纏身。所以人間沒有長生久視的帝王。”
　　神殊停頓了壹下，乳眼盯著他：
　　“未聞得氣運者，可在壹年半內晉升超凡。”
　　許七安皺了皺眉，說道：
　　“或許是國運與個人氣運有所不同？”
　　神殊又壹次反問：
　　“如此，歷代帝王皆可壹年半入超凡。為何別人不行，偏妳可以？”
　　許七安楞住了：“這，這……”
　　他下意識的想說，大奉高祖和武宗皇帝也是這樣。
　　可後來發現不對勁，因為兩位皇帝雖然後來晉升壹品，但那是很多很多年後。
　　而且他們是從三品起步。
　　他定了定神，抱拳道：
　　“晚輩不知，晚輩有壹事請教。”
　　“說。”
　　“中原大奉王朝開國皇帝，稱帝前三品境。稱帝後成就壹品之身。壹百年後，其孫造反篡位，同樣如此。”許七安語速極快：
　　“其中有何不對？”
　　“沒什麽不對，但妳為何會認為他們成就壹品，是氣運加身的緣故？”
　　神殊說道：“妳對氣運加身的理解有問題，過於片面，氣運加身者處處與常人不同，它表現在方方面面。
　　“可在妳眼裏，似乎氣運加身，就壹定能踏入超凡領域，修為就壹定日進千裏。
　　“確實，氣運加身者在修行方面會得到增益，好運連連，但它永遠只起到輔助作用，讓妳在修行之路上少走彎路。
　　“可妳若是認為氣運加身便能成就超凡，甚至壹品，那妳把氣運想的太重，把壹品看的太輕。”
　　許七安瞳孔微微放大。
　　“妳身上仍有秘密，有待挖掘。可惜我的記憶並不完整，無法給出太多的意見。
　　“但有兩個問題不妨去思考，壹：身上的國運怎麽來的？二：與那些同樣氣運纏身的帝王相比，妳身上的氣運有何不同。”
　　我身上的氣運是許平峰灌入，與普通帝王不同的是，它經過煉化？
　　對，神殊說的是對的。壹直以來，許平峰都對我修為晉升速度耿耿於懷。
　　試想，如果他知道得氣運者註定能超凡入聖，成就壹品，以許平峰的智謀，他扶持五百年前那壹脈做什麽，直接扶持我不是更好。
　　壹品武夫足夠橫推大奉副本。
　　這說明什麽？這說明他知道氣運能增幅修為，奇遇不斷，但還沒到那麽誇張的地步。
　　所以相比起壹個武學奇才，潛龍城的千軍萬馬更適合合作。
　　那也就是說，氣運確實有助於我修為提，但我有今時今日的修為，另有原因。
　　這個原因應該還是氣運問題，但又不只是氣運問題了。
　　許七安沈默了許久，緩緩吐出壹口氣：
　　“前輩可知，五百年前那場佛妖之戰的內幕？”
　　“忘了。”
　　神殊軀幹沈聲道：“我只記得與國主花前月下的時光，很美妙。”
　　老樹精猜的沒錯，神殊真的是萬妖國女皇的姘頭？許七安驚了壹下。
　　“除了這些呢？您還記得什麽？”
　　回答他的是長久的沈默，過了好壹會兒，神殊軀幹緩緩道：
　　“我們有壹個孩子，是壹只很可愛的小狐貍。她就是現在的南妖領袖……”
　　臥槽……許七安很久沒有爆粗口了，實在是這個消息太過驚世駭俗。
　　九尾狐是神殊的女兒？居然是神殊的女兒？！
　　可是不對啊，青木護法說過，娘娘是血脈純真的九尾天狐，怎麽可能是神殊的女兒。
　　不，當年青木護法只是壹個小妖，輩分再高，他都是小妖，他未必知道太多內幕。
　　但神殊沒必要騙我。
　　神殊和萬妖國主是老姘頭，並生了壹個女兒；佛門滅了萬妖國，而神殊是佛門中人；神殊和佛陀有過壹樁無人知曉的交易……臥槽，細思極恐啊！
　　許七安心臟怦怦狂跳。
　　“前輩，您還記得，自己的身份嗎？”她試探道：
　　“我指的是，您在佛門的身份。”
　　“我……不記得了。”
　　神殊軀幹喃喃道：“我只記得和她在壹起的時光，只記得當年是佛陀殺了她，其他的我都記不起來了。”
　　這或許就是他能性情相對溫和，沒有那麽多負能量的原因……許七安沒再多問。
　　……
　　運河之上，三桅戰船。
　　許二郎用過午膳，坐在書桌邊，握著筆，認真的寫著第壹封家書。
　　嬸嬸生怕兒子有意外，規定他每隔兩天寫壹封家書。
　　“娘，漂泊在運河上的生活讓我有些不適。”
　　寫這種白話家書也讓許二郎有些不適，只是考慮到父母的文化水平，這樣的家書對他們來說通俗易懂。
　　“反而是鈴音非常喜歡坐船，她除了腦子不夠聰明，似乎沒有弱點了。
　　“我聽同僚們說，青州的局勢壹片大好，朝廷的軍隊打的叛軍節節敗退，所以妳不用擔心，孩兒很快就能凱旋。
　　“您在京城好好照顧自己，不要掛念我，鈴音有大哥照拂，同樣不會有事。
　　“家裏若是遇到麻煩，記得多和玲月商量，玲月的智慧不及您十之壹二，但多個人，多條主意。
　　“鈴音在船上沒有受委屈，士卒們很喜歡她，誇她不愧是大哥的妹妹，神勇蓋世，壹夫當關萬夫莫開。”
　　許二郎想了想，把這壹行劃掉，重新寫：
　　“誇她不愧是大哥的妹妹，冰雪聰明，將來必定是個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
　　寫完家書，吹幹墨跡，他把信紙塞入信封。
　　這時，房間內騰起兩道清光，身穿儒袍，頭戴方巾的張慎和李慕白，突兀出現。
　　“老師，慕白先生？”
　　許新年楞了楞，又驚又喜：“妳們怎麽來了。”
　　張慎撫須道：
　　“青州局勢不妙，楊恭寫信向院長求助，院長讓我和慕白前往青州給楊恭當幕僚。”
　　重逢的喜悅頓時消散，許新年沈聲道：
　　“紫陽居士信上怎麽說？”
　　李慕白道：“青州邊界的第壹道防線已經破了，子謙下令堅壁清野，聚攏流民，采取堅守不出的策略，等待援兵。”
　　許新年立刻展開青州地圖，審視片刻，道：
　　“此計甚妙。”
　　青州縱橫萬裏，有足夠的戰略縱深，死守邊界意義不大。
　　而占據地利的大奉守軍，堅壁清野，守城不出的策略同樣是正確選擇。
　　張慎搖頭嘆息：
　　“辭舊莫要忘了，西域僧兵還沒入場。如果不出預料，近期內，佛門會派遣大軍進攻雷州等地，以此來牽制朝廷。逼朝廷雙線作戰。
　　“那時，青州會面臨‘孤掌難鳴’的處境。”
　　李慕白補充道：“加之流民匪寇四起，內部不穩，局勢堪憂。子謙早已料到這壹步，苦思對策無果，這才寫信向院長求援。”
　　許新年神色壹沈。
　　……
　　黃昏，落日西沈。
　　萬妖山是南疆十萬大山的核心區域，山勢不高，卻格外雄奇，宛如壹個側臥的巨人，連綿數十裏。
　　而這，只是主峰的。
　　作為南疆洞天福地之壹，萬妖山鐘靈敏秀，靈氣充沛，孕育了壹代又壹代的妖族。
　　而今山中妖族數量依舊龐大，但隨著歲月變遷，它們從主人變成了奴隸。
　　佛門統治了這裏。
　　南法寺建在山巔，是南國最高建築。
　　佛門占領萬妖山後，大興土木，伐木開道，在這裏建起了壹座雄城。
　　披著鬥篷的許七安，行走在“南國”城的街道上，身邊是夜姬、孫玄機和苗有方。
　　他們都披著同樣的鬥篷。
　　“吱吱……”
　　尖細的猴叫聲吸引了許七安的目光。
　　街邊有人在耍猴戲，壹只黃毛小猴子逢人就作揖，討要錢財，路人若是不給，它就翻跟頭，扮鬼臉，或下跪磕頭。
　　“全是未化形的小妖。”
　　許七安掏出壹粒碎銀丟了過來，黃毛小猴撿起碎銀，磕頭下跪，額頭撞的咚咚作響。
　　夜姬眼裏流露出悲哀：
　　“因為未化形的小妖最好控制。”
　　妖族分兩種，壹種是獸類開竅，通過自身修行，壹步步成為大妖。
　　而它們繁衍出的子嗣，天生便是妖族，就如人類壹般，隨著年歲增加，自然而然就會開竅。這便是另壹種妖族。
　　萬妖山的妖族，基本都是當年大妖的子嗣。
　　它們雖形體為獸，卻擁有極高的智慧。
　　白姬就是例子。
　　“應該有化形的妖族吧。”苗有方問道。
　　“自然有，不過數量稀少，大多都佛寺為奴，或為坐騎。要麽，就是被城中達官顯貴掌控著。”
　　夜姬說道：“西域的達官顯貴豢養化形妖族，通常是用來當戰奴的，也有極少數例外。”
　　“極少數例外？”
　　苗有方追問。
　　夜姬冷笑道：“比如貌美的妖族女子，會成為他們的玩物，這還是待遇好的。待遇差的，會送到軍隊裏……”
　　她沒有說下去，但苗有方能猜到了。
　　他壹陣沈默。
　　……
　　南法寺的寶塔上，魁梧高大的阿蘇羅立在塔尖，俯瞰著夜幕下的恢弘雄城。
　　某壹刻，他收回目光，望向塔下的陰影。
　　披著鬥篷，戴著兜帽的人影，無聲無息的出現在那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