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冷冽谷的玻爾多與冷冽谷的舞娘

　　艾伯特從未如此痛恨過自己的沈默寡言。他從前因為這份美德被譽為騎士們忠誠的代表，可現在，他寧願自己是個油嘴滑舌之徒。
　　神明顯然是來問罪的，雖然不知道這位強大的神到底從何而來，又是何身份。但那份力量做不了假。如果被他發現王子是真的刻意違逆使命……
　　艾伯特抓緊了巨斧。
　　“大人，王子他只是——”
　　“——好了，妳不用再多說什麽了。回去吧，回到妳的王子身邊。”法師平靜地對他說道，他自己則是邁過獅子騎士，向著臺階下走去了。
　　“可我——！”看著法師離去的背影，艾伯特怔然無語。他突然感到壹陣可笑，神愛世人，原來真的不是說說而已。就算王子違逆他們到了這種地步，他卻依然沒有降下懲罰……
　　艾伯特再次單膝下跪，朝著法師離去的地方做了壹個虔誠的禮。
　　何慎言能感覺得到階梯下方的黑暗之中隱藏著壹個瘋狂的靈魂，獸性掩埋了他的理智，甚至讓看著他靈魂的法師感到些許厭惡。但這東西卻又在不住的瘋狂哀嚎，就像是在呼喚著誰似的。
　　他邁步走入大門，壹個四肢扭曲如野獸般的騎士正趴在地上，他身形巨大，手中握著壹把不斷散發著寒氣的巨錘。看見法師的到來，他並為攻擊，而是從喉嚨中不斷發出嗚咽聲，像是在請求著什麽。
　　何慎言搖著頭，他壹眼便能看得出來這個騎士經歷了什麽。
　　低劣的靈魂改造手段反映到了身體，讓他變得人不人鬼不鬼，先不說是不是自願的。這種手段壹定會使得受術者受到極大的痛苦。且會陷入完全的瘋狂。
　　“妳想說些什麽？”
　　這個騎士沒有說話，不，他或許想要回答。但異化的身軀已經失去了作為人的資格了，就連對話的資格也壹並失去了。
　　何慎言伸出壹只手，按在他冰涼的盔甲上，魔力隨著他的心意湧入那騎士的靈魂。法師閉著眼，用誇張到堪稱神跡的手法憑空將這被扭曲到極點的靈魂變回了原本的模樣。
　　他睜開眼睛，壹個被縮小了許多倍，但依舊顯得十分高大的男人咳嗽著，他摘下頭盔扔在壹邊，唇齒中溢出鮮血，他勉強單膝跪下，斷斷續續地說道：“感謝……感謝您，大人。但我這卑微的背叛者恐怕不值得您這麽做。”
　　“您，您有看見她嗎？”
　　“誰？”
　　騎士怔住了，他那蒼白的臉上露出壹抹苦笑：“是嗎？就連身為神明的您也認不出她了啊……”
　　“咳——！”他再次咳嗽壹聲，像是要將肺裏的空氣全部咳嗽出來似的，騎士艱難地說道：“沙力萬，那個小人……他背信棄義，依舊對她下手了，將她也變成了與我壹樣的怪物。我雖宣誓忠誠於他，壹起背棄了您等神明。可沙利萬……”
　　說到這兒，他像是想起了什麽似的，眼中爆發出希望：“還來得及嗎……？不，來得及！”
　　“大人，伊魯席爾，在伊魯席爾！沙利萬將那食人的怪物放進了神聖之地……可，您還可以挽救這壹切！”
　　法師註視著騎士的雙眼，這地方的謎團真是壹個接壹個。多得甚至都讓他開始有點享受起來了，讓他想起以往玩拼字遊戲時的感覺。
　　“伊魯席爾？”
　　這次輪到騎士迷惑了：“您不知道嗎？但您是神明啊！”
　　“我從來沒說過我是神明，騎士。對了，還沒問妳的名字。”
　　“……冷冽谷的玻爾多，大人。我是沙利萬的征戰騎士之壹。”他臉上露出壹抹苦笑，似乎念及這個名號只能給他帶來深深的恥辱與無可奈何。
　　法師看了他壹眼，自我介紹道：“何慎言，壹個法師，僅此而已。不是神明，我只是個因為興趣使然來到妳們這兒的學者。”
　　“您來自東方嗎？”
　　“妳可以這麽理解。”
　　男人突然跌倒在地，他似乎已經無法站立了，他的臉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大，大人，我懇求您，懇求您拯救她，拯救伊魯席……”
　　他的話沒能說完便消失了，卻留下了壹團白色的靈魂漂浮在原地。
　　法師將其撿起，這倒是方便了他，直接翻閱了騎士的記憶。
　　從那記憶中，法師感到的是深深的悲哀與無可奈何。沈重的愛意有如某種絕對不能說出口的秘密，壓垮了這個騎士的肩膀，甚至讓他甘願背叛自己的信仰，甚至不惜化作野獸。
　　教宗，沙力萬？
　　還有他記憶中的那個身影……
　　冷冽谷的舞娘麽？
　　法師認為自己已經見過太多淒慘的故事，所以不會輕易感到憐憫。但……事實總是壹次又壹次的事與願違。
　　他將手中屬於玻爾多的靈魂高高舉起，像是在呼喚著誰壹般。片刻之後，這大廳的門無風自動，發出砰的壹聲，自己關上了。
　　法師擡頭看去，房梁上緩緩出現壹道藍色的幽影，她身姿美麗，卻又扭曲地不成人形，手中握著兩把彎刀。壹把散發著冰霜，壹把燃燒著火焰。頭上帶著美麗的薄紗，在身後形成長長的壹道拖影。
　　美麗而又虛幻。
　　這舞娘順著房梁緩緩而下，即使看上去已經不再是人類的模樣，但她的動作依舊帶著舞蹈的韻味與某種美感。甚至就連爬下房梁這樣和怪物壹樣的動作都顯得有了幾分美感。
　　她趴在法師面前，壹如之前的玻爾多。法師將玻爾多的靈魂遞給了她。
　　舞娘笨拙地伸出她因為肢體扭曲而不再靈活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捧過了他的靈魂。抱在胸前，輕輕搖晃著身體，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何慎言註視著這壹幕，他並未多言，只是打了個響指。
　　舞娘突然捂住頭顱，她發出壹聲尖叫。在短暫的痛苦之後，理性重新回歸了。沙利萬那粗糙的手段被法師再次驅除了壹遍，恢復正常的舞娘站在原地，此時的她才真的像是那個在玻爾多記憶中能為神明伴舞的舞娘。
　　只可惜，曾經觀賞她舞姿最多次的那個人已經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