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深夜訪客

　　傑洛特站在門的側面，緩緩舉起手。
　　這是壹扇木門——準確地說，是壹扇相當破舊的木門。上面有許多時間留下的痕跡，還有兩道深刻的縫隙。獵魔人都能想象出寒風天時屋內的人被風吹得瑟瑟發抖的情景了。然而，這扇門還是很堅挺的。
　　至少目前如此。
　　他敲響門，裏面傳來壹個男人不耐煩的聲音：“誰啊？見鬼，梅裏泰莉女神的屁股在上，現在可是早晨！”
　　男人罵罵咧咧地走進了，傑洛特耐心地數著他的腳步。超凡的聽力讓他有余裕能夠做到這壹點，與此同時，他的手已經按在了腰間的短刀上。
　　三，二，壹。
　　門被打開。
　　傑洛特閃電般探出手，將那男人扯出了屋子，將他狠狠地按在石頭墻壁上，用短刀抵住了他的喉嚨，再用左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妳應該知道要怎麽做的吧？”傑洛特低沈的問。
　　男人驚恐地瞪大眼睛，連連點頭。然後，他看見了壹個東方男人從這貓眼怪胎的身後緩緩走來，那個男人看了他壹眼，露出了壹個微笑。
　　“傑洛特，他在心裏叫妳貓眼怪胎。”
　　“是嗎？”獵魔人點了點頭。“沒事，我們待會有的是時間處理他。”
　　他收起短刀，松開左手，轉而壓住他的脖頸，然後用刀面拍了拍男人的臉頰。那種冰冷讓他差點尿了壹褲子。傑洛特平靜且口齒清晰地問：“妳叫希爾洛，是嗎？”
　　“是……是的。”
　　“很好，妳老媽付錢讓我們找到妳。”
　　“不，什麽？”
　　男人差點以為自己聽錯了。他看了看傑洛特，又看了看何慎言，滿臉的不敢相信：“妳們倆在扯些什麽東西？我老媽三年前就死了！”
　　“我知道，妳沒聽錯，實際上，希爾洛……”
　　傑洛特的臉上露出了壹絲微笑，他松開壓住希爾洛脖頸的手，接著說道：“的確是妳死去的老媽找到了我們。”
　　“妳他媽在說——嗬，嗬……”
　　希爾洛的臟話說到了壹半便沒能再繼續下去，他腿腳無力地順著墻壁緩緩滑落，從喉嚨裏發出短暫而急促的氣聲，像是被什麽人掐住了喉嚨似的。但實際上，沒人這麽幹。
　　傑洛特微微讓開身體，他背後傳來壹陣寒意，緊接著，他感到壹種巨大的哀傷和無盡的憤怒。這時，他清楚，那個夜間妖靈已經來了。
　　“祝妳復仇愉快，女士。”他聽見法師如此說道。
　　……
　　篝火緩緩燃燒。
　　獵魔人不復此前的神態，他疲憊地坐在火堆前方，用湯勺在自己的碗裏攪拌著，想讓濃湯變得溫度低壹些。何慎言坐在另壹邊，手裏拿著壹塊面包吃著，仍然在看書。他看的是壹本地理雜誌，由矮人編撰，寫的妙趣橫生。
　　“我還是不明白，何，怎麽會有這樣的事。”獵魔人帶著茫然開口了。“死去的母親請求我們帶她找到自己的兒子……這是我頭壹次違背自己的原則，看著怪物殺人。”
　　“怪物沒有殺人，怪物是被殺的那個。”
　　何慎言放下書，拿過擺放在火堆附近的他的碗，將面包浸入，吸了滿滿的湯汁。他咬了壹大口，滿足地瞇起眼，然後才繼續開口。
　　“妳覺得他有信仰嗎，傑洛特？”
　　“什麽？”
　　法師重復了壹遍：“妳覺得那個男人，叫做希爾洛的那個——他有信仰嗎？”
　　“我不確定，他的確叫了梅裏泰莉女神的名字沒錯，但也叫了她的某個身體部位。女神原諒我。”
　　“大多數情況下，有信仰都是好事。”何慎言緩慢地告訴他。“在鄉野之間，城市的法律是不適用的。而信仰反倒更能約束人們的行為，比如不偷盜，不殺人，不欺淩啦……諸如此類。”
　　“但是呢，也有些東西是人們不需要信仰教化而天生就知道的，比如，妳不需要任何人來告訴自己，也能清楚殺了自己的媽媽是不對的行為。”
　　何慎言從碗裏抽出湯勺，虛點了點他們來時的方向：“妳看，那個男人明知殺了自己老媽不對，但他仍然這麽做了，這就證明信仰對他毫無約束力。他生活在這樣的環境裏，就連信仰都拿他沒辦法，法律就更不可能了。”
　　“妳認為壹個妳這樣的獵魔人去找法官，法官會相信妳嗎？妳告訴他：大人，壹個有理智的夜間妖靈告訴我，她被自己的兒子用石頭砸死了，她想復仇，於是我把她帶到了她兒子的家……有誰會信？”
　　何慎言端起碗，壹口氣將湯喝完了。他將木碗放下，湯勺反扣在碗裏，看著獵魔人沈默不語的樣子，嘆了口氣。
　　時值七月，他們已經從溫格堡離開超過兩個月了。天氣正變得炎熱，隨著他們的南下，更是如此。而傑洛特的情緒卻也開始變得越來越奇怪，他時常沈默，時常嘆氣，有時甚至會因為壹些事發呆很久。
　　他有心事——當然啦，這種表現沒有才怪呢，但問題在於，他的心事是怎麽來的。
　　“好吧，傑洛特，我覺得我們有必要談談了。看在朋友的立場上，我覺得我有必要詢問壹下妳，在我們離開溫格堡的最後壹天晚上，妳去哪兒了？”
　　“……什麽？”
　　獵魔人擡起頭來，眼神呆滯：“妳說什麽？抱歉，何，我剛才沒聽清。”
　　“得了吧，妳只是不想說而已。”
　　何慎言三言兩語拆穿了他的謊言，並將事實狠狠地拿了出來，甩在了地上：“據我所知，溫格堡有壹間非常著名的商店。著名的女術士，妳的老情人葉奈法是店主。那間店出售魔法面霜，以及各類高級化妝品，在當地的貴婦人間頗有名氣。”
　　“……”傑洛特不情不願地點了點頭。
　　“還要我接著說嗎？某些事讓我說出來可能會變得不太好聽，傑洛特。”
　　“好吧。”
　　傑洛特嘆了口氣：“妳的猜測是對的。我當晚去找她了，這沒錯。”
　　“而且第二天下午才回來。”
　　“……這也沒錯，但並不是我的問題。她壹見到我就……就……”
　　傑洛特的舌頭開始打結，過了壹會兒才將事情完整地說了出來。
　　當晚，他打算出去找個低級壹些的酒館喝酒，這裏的‘低級’意思是女招待們都會穿低胸裝和短裙。
　　獵魔人雖然不能吃了，但起碼可以看。這也是他小小的愛好之壹。如果他當時不鬼迷心竅地跑到老情人的商店門口，那麽，他第二天壹早就該回旅店。
　　可惜他鬼迷心竅了。
　　傑洛特莫名其妙地來到了葉奈法的商店門口，晚上七點半，她卻還沒關門。不知是不是命運使然，傑洛特擡起頭看了壹眼商店的二樓，而這時，葉奈法剛好從窗口探出頭來。
　　兩人對視，彼此的目光碰撞，像是有閃電於其中迸發。
　　接下來的事壹發不可收拾，女術士壹分鐘內就跑下了樓，甚至壹只靴子都沒穿。
　　她急切地邀請獵魔人進屋坐坐，然後關了門。兩人在內大吵了壹架，情緒激動之下，傑洛特還失手砸碎了壹面玻璃櫃臺，讓那些被裝在精致玻璃瓶裏的昂貴液體撒了壹地。
　　但葉奈法卻並未生氣，根據傑洛特的描述，‘她用那雙眼睛看了看地上的東西，然後又看了看我，突然笑了起來。我不知道她為什麽笑，我很生氣，於是我問：妳是不是瘋掉了？’
　　‘她朝著我眨了眨眼，又笑又哭，說是的，否則我不會想親妳壹口。’
　　何慎言聽到半路就開始後悔他為什麽要開啟這個話題了，他對葉奈法和傑洛特的感情歷程沒有壹點想摻和進去的想法。這是壹筆洗不清的爛賬。
　　要知道，女術士大多都是濫交的典範——這麽說出來可能有人覺得作者是在侮辱女性，但實際上……這是真的。
　　不過，傑洛特也沒好到哪去，倒不如說更糟。這兩個人攪在壹起屬於是天作之合，壹個打樁機，壹個被打樁機，還都不能生育，搞在壹起真是命中註定。
　　“嘿，妳那是什麽眼神？”傑洛特不爽地問。
　　“沒有，我只是為那位紅發的女士而感到不值，她叫什麽來著？特莉絲，對吧？唉，傑洛特。妳可真是……”何慎言聳了聳肩。“水性楊花。”
　　“那是個形容女人的詞！”
　　“妳的模樣和被初戀甩了的十幾歲小女孩差不了多少。”
　　傑洛特明智地閉上了嘴，他知道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在嘴仗上勝過法師的，也知道自己壹路上的表現到底有多麽……可悲。
　　所以他什麽也沒說，只是喝完了濃湯，然後準備睡覺。可惜的是，今日，他運氣不佳。
　　壹個身材瘦削的中年男子從樹林中走了出來，喘著氣，發色花白，有著壹只貴族式的鷹鉤鼻和蒼白的臉色。看上去有點像是銀行裏的收稅員。
　　“呃，兩位。”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走近他們，保持著禮貌和安全的距離，雙手緊緊地握著他挎包的皮帶，好像這樣就能保護自己似的。“打擾壹下，我想，借用壹下您們的火堆，可以嗎？”
　　“自無不可。”
　　傑洛特驚訝地看著提前回答的何慎言，他本能地感覺到了些許不對，要知道，這壹路上法師基本不和外人說話，他壓根就對與陌生人聊天這件事過敏，此刻卻表現得像是個熱情的自來熟。
　　“同為旅人，不互相幫助可是走不出森林的，您覺得呢？快過來坐吧。”
　　何慎言帶著親切地笑容朝他招了招手，甚至還貼心地問道：“您吃了嗎？需要食物嗎？”
　　“呃，我不餓，老實說。”
　　中年男人老老實實地回答，然後走近了篝火。這時，傑洛特聞到了他身上濃重的草藥香味。出於職業本能，他立刻開始懷疑起這男人的職業來。而男人顯然也知道要如何打消這壹點，他立刻開始了自我介紹。
　　“先生們，我叫做埃米爾·雷吉斯，是個理發師。”
　　“理發師身上可不會有這麽重的草藥味兒。”傑洛特說道。“我是個獵魔人，如妳所見。叫我傑洛特就行，妳身邊那位是個法師，他叫做何慎言，名字可能有些拗口，所以——”
　　“——叫我何就行，雷吉斯先生。”何慎言笑著接過話茬。
　　傑洛特註意到，在他提及法師二字時，雷吉斯的眼神有壹瞬間變得很是復雜。
　　“因為我有時會兼職當個草藥師傅，這年頭手上沒點其他的活計，只幹本職工作可是活不下去的。”
　　雷吉斯解釋道，同時從自己的挎包裏抽出了壹瓶酒，傑洛特還聽見了其他叮叮當當的聲音。他的那個挎包裏壹定有很多瓶瓶罐罐。
　　“先生們，妳們喝酒嗎？這是壹瓶艾佛露絲酒，我覺得，用它作為妳們允許我借用篝火的謝意再好不過了。”
　　“那可是壹瓶相當昂貴的酒，雷吉斯先生。”傑洛特不乏驚訝地說。
　　但是，作為壹個資深的酒鬼……他豈有拒絕之理？
　　三分鐘後，他嘆了口氣，這次是滿足的嘆氣，因為艾佛露絲酒真的非常好喝。
　　何慎言同樣如此，他搖晃著杯中的酒液，貌似不經意般地問雷吉斯：“所以，雷吉斯先生。是什麽讓您這樣壹位理發師，兼職草藥師會在深夜時壹個人出現在森林裏呢？”
　　聞言，雷吉斯露出了壹個尷尬的微笑。
　　“我是個草藥師，這點不假，但我有時會喝的醉醺醺的去給人們抓藥。”
　　他慢吞吞地說：“……出於這個原因，我被本地的壹個村子聯合起來趕出去了。因為村長的女兒感冒了，我卻給她抓了副治便秘的藥。當天晚上，她噴的滿屋子都是。”
　　傑洛特差點笑出聲。
　　“如妳們所見。”他聳了聳肩。“我無處可去，又在森林裏迷了路，要不是遇見妳們兩位好心的先生，恐怕我現在會被狼吃掉。”
　　“嗯，壹個精彩的故事，不乏幽默與自嘲。”何慎言擡起酒杯喝了壹口。“可惜妳是個吸血鬼，雷吉斯先生。”
　　他話音落下，傑洛特扔下酒杯，噌的壹下站了起來，手已經快接觸到了銀劍劍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