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以拯救之名（四）

　　王城·羅德爾。
　　此地本是黃金樹賜福最為濃厚之處，城外的亞壇高原在艾爾登法環尚未破碎之時更是美得令人窒息。每當微風吹拂，那泛著金光的野草便會被輕輕吹動，與高大的樹木壹同搖動。
　　那時，人們可以長久的活著，無需擔心死亡，無需擔心任何事——他們是黃金樹賜福之民，是蒙受神恩的被眷顧者。
　　但是……
　　法環破碎了，壹場戰爭隨後掀起。半神們開始彼此廝殺，整個交界地陷入戰火之中，甚至壹度打到王城下方。
　　壹聲嘆息在王城的某個角落響起，此前曾與安格朗戰鬥過的異形從他的椅子上緩緩起身，伸出手，摘下了壹枚從天而降的枯黃落葉。在他的周圍，擺著許多把大小並不相等的座椅。
　　他以悲傷的眼神註視著這落葉，在賜福遠去之後，就連樹木都不再富有生機，更何況是人？
　　黃金之民們正在緩緩腐爛——他們還活著，因這是樹的賜福，可是，他們正在從內裏開始腐爛……就算是他，末代之王蒙葛特也無法逆轉。
　　這位名聲在外，卻沒有多少人見過的王者並不像傳說中壹般高大而富有威嚴。
　　他的確很高大，但外貌如同惡鬼，頭頂猙獰扭曲的亂角，身體皮膚是如同碎石般的灰，高大，卻瘦骨嶙峋，壹條長尾垂直地面。
　　由於那長尾，他甚至無法穿上正常的衣服，只能披上壹身寬大的破爛鬥篷。好在，王城內有資格覲見他的人倒也不多。
　　不過，這副模樣倒是以另壹個名號留存於世。
　　惡兆。
　　他們是受詛之子，是被黃金樹拋棄的存在。壹出生便是如此醜陋的模樣，因此被認為是受了詛咒。父母會割下他們的角，心狠壹點的，會直接殺死自己的孩子，善良壹點的，則會將他們拋棄。
　　蒙葛特便是如此，他與他那已經逐漸遠去的同胞兄弟便是被拋棄在王城下水道內的惡兆之子。
　　此時，這位有著兩幅面孔的醜陋王者正以壹種悲傷卻溫柔的眼神註視著自己手中的落葉，良久，他發出了壹聲嘆息，捂住自己的胸腹緩緩地坐在了地面。
　　他壹直都不喜歡那把椅子，太過冰冷，太過威嚴——他不喜歡。更何況，現在的他，也受了點傷。
　　風紗城外的那場戰鬥本是他的幻影，但那個與他戰鬥的忤逆者卻有著某種能力直接傷到他的本體。蒙葛特從未見過這種事，黃金樹賜下的神奇禱告中從未提到這種事。
　　是魔法嗎？
　　他不清楚。
　　末代之王，最後的，沒有參與進爭奪破碎法環戰爭的半神，醜陋的，不被愛的，甚至無法以真面目見人的蒙葛特……用他那渾濁的眼睛擡起頭，看了壹眼頭頂巨大的黃金樹冠。
　　然後，就此壹言不發。
　　……
　　某間破碎的教堂之中，壹個披著紅色鬥篷的商人正靠著他瑟瑟發抖的驢蜷縮在角落裏。他同樣也十分害怕，但卻並未表露出來，只是死死地咬著牙。
　　他用手輕拍著自己的驢，輕聲安慰：“沒事的，沒事的，萊特。我們會沒事的。我們會沒事的……”
　　他是這樣說的，卻並不如何相信。此前，那令人畏懼的，連綿不絕的震動令他壹度以為世界將要毀滅。
　　咖列甚至開始期待這種事，反正他本就是流浪民族的壹員。不被黃金樹祝福，甚至受到詛咒，被驅逐，被流放，永世不得回到家園——但是，那地震般的恐怖景象卻不知為何又停息了。
　　他不敢離開，甚至不敢向外張望。此前不久，那個壹直徘徊在此處的大樹騎士曾來此看過，似乎在猶豫要不要過去。雖說他最終並未過去，但看上去心情十分不好。
　　咖列不打算貿然行動，他必須十分小心，必須要考慮到任何可能讓自己受到傷害的可能性。大樹騎士對他來說，和神祇沒什麽兩樣，只需要壹次輕輕的攻擊就能殺死他。
　　而且，還不會受到任何懲罰。
　　想到這裏，他隱藏在帽檐下的眼神微微黯淡了些許。
　　然而，流浪者最擅長自我安慰，咖列很快便開始讓自己思考大樹騎士為何不離開。他的經歷給了他答案——使命。
　　大樹騎士的使命是看守寧姆格福，不讓任何歸來的亡者從那墳墓之中離開，所以他不會離開。
　　人人都有使命。
　　就連亡者們也有，他們從死亡中被喚起，目的是重塑艾爾登法環。
　　而他呢？他的使命是什麽？是漫無目的的流浪嗎？
　　那麽，還真是個可悲的命運啊。
　　咖列自嘲地壹笑，已經過去約莫十幾分鐘了，震動再也沒傳來。他心下稍安，再次拍了拍驢背，站起身來，打算重新點燃面前的火堆，為自己做份晚飯。
　　然而，就在此時，他卻突然聽到了那大樹騎士的怒吼。
　　“妳是何人？！止步於此！”
　　是那些歸來的亡者嗎？竟然能讓那騎士發這麽大的火？
　　咖列眉頭壹挑，繞過殘破教堂的廢墟，躲進草叢向前看去，然而，這好奇心作祟的壹眼卻令他感到由衷的骨髓發冷。
　　壹個怪物……正在和那大樹騎士戰鬥。
　　不，不，那不是戰鬥，那是單方面的屠殺——大樹騎士巨大的黃金長戟被那黑甲巨人輕易地單手接下，隨手壹扯，大樹騎士便人仰馬翻地倒在了地上。
　　黑甲的巨人向前壹步，壹腳碾碎那戰馬的脖頸，血肉破碎的殘酷聲音響起，鮮血噴湧而出。
　　巨人猩紅壹片的眼睛在微暗的天空下發著攝人心魄的光，大樹騎士怒吼著從地上艱難站起，試圖與他戰鬥，卻被反手壹斧直接劈成了兩半。
　　這……這是什麽啊？我在做夢嗎？
　　咖列呼吸急促地收回視線，渾身發冷。他感到無比的恐懼——就算是做夢，他也沒想過有人能這樣輕易地殺死壹名大樹騎士。
　　要知道，大樹騎士們幾乎是強大的代名詞。這些人在成為大樹騎士之前便擁有超凡脫俗的武藝與極為精湛的黃金樹禱告，在成為大樹騎士，對黃金樹直接效忠後更是脫胎換骨。身體變得龐大不說，力量也更上壹層樓。
　　最重要的是，那盔甲，盾牌與武器……它們便是猛虎的爪牙，這些東西能讓他們的戰鬥力翻個幾倍左右。
　　在破碎戰爭之中，大樹騎士們甚至有過十來人鑿穿軍陣的表現……然而，那個黑甲巨人卻更為恐怖。
　　咖列無法理解，大樹騎士們的強大是有跡可循的，但那個巨人——不，他不是人。
　　他恐懼地縮在草叢中，絲毫不覺危險的降臨。壹個冰冷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用的是陌生的語言，卻有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與冰冷。
　　“站起來，平民。”
　　安格朗以稀奇的眼神註視著這個人類——頭盔顯示，這是個純種人類，未受腐化，體內也沒有那顆該死的樹的所謂賜福。
　　單憑這壹點，安格朗便不會殺了他。就算他未曾知曉帝皇的榮光與帝國的偉大也是如此。再怎麽說，這也是個人類。他的無知，不是他的罪過。
　　想到這裏，他的表情也變得柔和了些許。拂開草叢，安格朗再次重復了壹遍，這是這次，他的語氣溫和了壹點。
　　“站起來，平民。吾乃安格朗……來自神聖的人類帝國，絕不會傷害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