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荷魯斯的生日宴會（二）

　　基利曼將右手背在身後，抵住後腰，做出壹副高傲的姿態來。若是不熟悉他的人，或許會將這種姿態解讀為壹種對聖吉列斯的挑釁。
　　但，其實不是。
　　他這麽做的理由只是為了將右手背在身後，然後緊緊地握住而已。他不想被聖吉列斯看見這壹幕，因此還特意仰起了頭。
　　基利曼的臉色蒼白卻又紅潤，兩頰處有著不正常的暈紅，像是壹個久病之人。
　　“那句話……”
　　他緩慢地開口。
　　“很傷我，兄弟。”基利曼說。“幾乎比福格瑞姆當年捅傷我的那壹劍還要痛。”
　　魯斯發出壹聲尖利的大笑，犬齒探出嘴唇。鳳凰緊緊地抿著嘴，閉上眼扭過頭去。安格朗看了他壹眼，確保他情緒沒什麽大礙後才繼續看戲。
　　“但我說的是實話，不是嗎？”
　　聖吉列斯皺眉的模樣很令人心悸，他不經常生氣，大部分時間下都是笑著的。原體們早已習慣他作為壹個調解者，壹個廣受眾人愛戴的光輝形象出現。
　　但是，他突然不笑了——於是妳會發現，原來他也可以如此可怕。
　　“不。”基利曼用力地說。“不，不是這樣的，我從未——”
　　“——從未什麽？”
　　巴爾人向前走了壹步，語調輕柔，緩慢。
　　高哥特語抑揚頓挫的音節使他說話時聽起來宛如在表演歌劇。陰沈的雷霆開始在房間內醞釀，何慎言瞇著眼註視著這壹切，表情耐人尋味。
　　他暫時還沒有要開口解決這壹切的意思。
　　“妳從未向他靠攏嗎？如果妳這麽說，恐怕妳就是在向我們說謊了，羅伯特。在這件事上，妳做的很有他的風格，想必他會為妳驕傲的。”
　　擁有奧特拉瑪之主這個頭銜的男人此時幾乎搖搖欲墜，他低下頭，佝僂起腰，仿佛要摔倒似的。
　　而聖吉列斯則還在繼續。
　　“承認與否都不重要，我們清楚且明白這件事。我們的身上都有著他的壹部分特質。萊昂擁有他的理性，這理性甚至不受良知的影響。馬格努斯擁有他的靈能天賦與渴求知識的心……而妳，羅伯特。”
　　巴爾人終於笑了，但並不溫和。
　　“妳有著與他相似的面容，妳是他信念與靈魂的投影。在我們之中，妳是特殊的那個，基利曼。他對妳抱有最大的期待。所以我想，妳會變得像他也是理所應當。”
　　可汗保持著緘默，平穩而悠長的呼吸。不是他到了這時候還在玩弄明哲保身的那壹套，而是因為他找不到壹個合適的切入點來結束這場論戰。
　　聖吉列斯的表現幾乎震住了所有人——在場眾人裏，沒有壹個人曾經見過他的這壹面。
　　聖吉列斯從未如此，他壹向將自己最良善的那壹面留給了他的兄弟們，可他現在看上去卻好像是柯茲與多恩的混合體，還是繼承缺點的那部分混合。
　　“所以我原諒妳了，羅伯特。”
　　聖吉列斯笑著說：“我完全原諒妳，並且原諒妳以後有可能犯下的任何錯誤……那些總是打著‘為他人好’旗號的人是永遠不知道罷手的。”
　　魯斯肘了肘福格瑞姆，後知後覺地小聲說道：“他好像真的挺生氣，是不？”
　　福格瑞姆嘆了口氣，沒有回答魯斯的任何話。
　　何慎言適時地敲了敲桌面，讓所有人的註意力回到了他這裏。清脆的聲音驅散了即將完全形成的陰沈雷雲。
　　“我能說兩句嗎，聖吉列斯？”
　　“當然可以，船長。”
　　“羅伯特。”法師叫著他的名字。“看著我。”
　　基利曼臉色蒼白地擡起頭。
　　“妳看到了什麽？”
　　基利曼茫然而無措地看著他。
　　“妳看到了什麽？”何慎言重復了壹遍他的問題，語氣輕柔，令人聯想到緩慢落下的羽毛。
　　沒有回答，基利曼張著嘴，說不出任何話來。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他有壹千句話想要說，但他就是壹句都說不出來。
　　聖吉列斯的那些話完全摧毀了他作為壹個政治家引以為豪的口才，將他變成了壹個啞巴。
　　“好吧，那我就自問自答好了。如果妳用肉眼來觀察我，妳只能得到壹個模糊的印象。臉色蒼白，身形瘦高——除此以外呢？”
　　何慎言耐心地繼續著他的話題。
　　“有了些許接觸的人會從我的言行上入手，印象在這裏被更新了。他們會認為我是個高傲且張狂的人，總是表現出壹副無所不知的模樣，總是看上去對任何事都胸有成竹。”
　　“再然後，他們會壹步壹步地改變對我的印象。在壹千個人眼裏，我有壹千張不同的臉。我可以是救世主，可以是可惡的法師，可以是英雄，可以是小人，可以是瘋子，可以是智者。我可以是他們需要的任何角色，但我唯獨不能是我自己。”
　　他意有所指地說：“表現出真實的自己在大多數人眼中是可恥的，於是大多數人都學會了隱瞞自己，迎合大眾。我在這壹步拒絕了，我不想做個符合世人眼中英雄定義的人，我只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所以我屠殺想要侵略我那個世界的外星人，哪怕是孩子和女人都不放過。我對它們施行了殘酷的種族滅絕，我從不解釋為什麽我要這麽做。理所應當的，在我回到人群中時，外星人們操控著媒體，爆發了壹次對我的輿論危機。”
　　“人們認為我是個劊子手，是個給地球抹黑的混蛋。我的存在就是原罪，我讓整個宇宙都覺得地球人是個殘酷的種族。他們是這麽想的，也是這麽做的，誤解開始越來越深，於是我離開了他們。”
　　“對我來說，普羅大眾的想法毫無意義。”
　　何慎言笑著說：“我很清楚我是個怎麽樣的人，他們的想法對我而言只是狗屁，所以我從不解釋。”
　　“聽上去很棒，是吧？”
　　他哈哈大笑起來，這個笑容在短暫的兩秒過後突兀地收斂了起來。
　　“如果有誰真這麽想，那他就是個白癡——妳可以對其他人隱瞞妳的想法，妳可以用神秘來籠罩自己。但妳不能要求其他人在妳這樣做以後還對妳抱有信任。”
　　“妳知道聖吉列斯為什麽會這麽生氣嗎？”
　　基利曼目光呆滯的搖搖頭。
　　“因為妳辜負了他對妳的信任。”
　　法師壹針見血地說。
　　“在這件事上，妳本可以有更好的方法來解決。妳可以詢問他，妳可以旁敲側擊，妳可以直接將小荷魯斯帶到他面前來。但妳不能不問過他就提前在腦海中開始預先演練他的反應並自顧自地做出壹些愚蠢的決定。”
　　“最關鍵的點在於，妳得問他。”
　　“妳表現得好像多麽高尚，認為自己是在避免沖突——噢，好吧，妳避免了什麽呢，羅伯特？妳什麽也沒避免。”
　　“而妳之所以無話可說，啞口無言，是因為聖吉列斯說得句句屬實。這不就正是標準的帝皇作風嗎？打著為妳們好的旗號做出壹萬件無法理解的事。”
　　“他可以強迫安格朗看著他的兄弟姐妹死去，盡管他動動手指就可以拯救所有人。如果他這麽做了，我相信哪怕他在事後將安格朗批的狗血淋頭，說些妳沒能征服自己的世界我失望之類的狗屁，後者恐怕也不會說什麽。”
　　“他可以讓妳去火燒完美之城，讓洛嘉的心血徹底化作風中的灰燼，也不願意開口向他解釋壹句——我厭惡宗教。他本可以用壹場長談來解決這些東西，但他不。”
　　“為什麽呢？因為他蠢嗎？恐怕不是，因為他覺得妳們能理解。他認為妳們能像他壹樣永遠保持理性。低著頭在田地裏勤勤懇懇地找尋他扔下的線索，得到壹個似是而非的答案並永不放棄，繼續努力。”
　　“他錯了。”
　　“他也認識到了這壹點，他甚至在痊愈後不久就向妳陳述了這個觀點。他讓妳做決定的時候問問妳的兄弟他們是否願意，而妳並未這麽做。”
　　何慎言攤開手：“所以，從某種角度上來說，這是妳的咎由自取，羅伯特。”
　　法師向後壹靠，打了個哈欠，做出壹副困倦的模樣。
　　“我累了——所以妳們自己解決吧，如果明天的宴會照常召開的話，就通知我壹下，如果沒有，就不必了。至於現在……請原諒。”
　　他站起身來，露出個微笑：“我想去釣會魚。”
　　在他走出辦公室幾秒鐘後，魯斯舉起手：“我也想釣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