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7章 神戰(其五)
正經人誰在漫威學魔法啊 by 拿刀劃墻紙
2023-9-16 22:05
痛苦像是深沈的冰壹樣,從祂指尖所觸及的地方開始傳回。構成海底沙灘的骨灰冰冷無比,卻灼傷了祂的手。
血肉被熔爛,骨骼被焚燒。神明沒有停下動作。
我要保護他們。
祂繼續挖,壹刻不停地挖掘。手指磨成爛肉,被滾燙的骨灰焚燒成了灰,就用手腕,然後是手臂。
在這裏,祂有充足的時間來進行這件事。所有的這壹切表象,不過都只是荒誕的表述,真相被隱沒在了具體的事物之下。祂的確受傷,但並非是因為挖掘骨灰而受的傷。
祂不擔心。
是的。祂不擔心。
但祂心急如焚。
壹千萬個嘈雜的聲音在心中炸響,有五百萬個說:他們都要死了!又有另外五百萬個尖叫著狂笑起來:戰鬥,戰鬥,戰鬥!
而祂自己……祂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我是誰?有微小的聲音在心中低語,而祂自己卻聽不見。聲音繼續著:我是誰?
我是誰?
三個音節,簡簡單單,嘴唇彎曲,舌頭翹起,然後張開嘴。所蘊含著的卻是人類歷史上的終極哲思,鮮少有人能獲得這個問題的答案。神明可以嗎?
祂甚至聽不見這聲音。
祂繼續挖,壹刻不停,終於,在骨灰的最深處,祂看見了壹具骸骨,微小的魔力光輝在黑黝黝的眼眶深處跳動著。然後,祂握緊了那骸骨的右手。
……
“遇到事就求助的話,是長不大的喲,神明。”
何慎言笑著說。他站在壹片廣闊的藍天之下,陽光燦爛,溫度事宜,背後有深藍色壹望無際的海洋正在波濤起伏。
神明茫然地看著他,然後看了看四周。這裏仍是記憶之內,卻是壹片祂從未見過的風景。這不應該,祂已經看完了面前這個法師所有的記憶。
祂就是他的遺產。
但是——為什麽?
“好奇?”
法師大笑起來,笑容來的很突然,但很純粹,裏面並無取笑之意。
“人的記憶是分著層次的,神明,有些事會被強迫忘記,有些事則會被珍藏。至於妳為什麽看不見……因為妳還沒明白自己到底是誰啊。”
“我是誰?”神明茫然地問,不自覺地握了握手,這時,祂發現自己的手已經恢復了原樣。
“我怎麽會知道呢?”何慎言朝祂眨眨眼。“我已經死了,現在和妳對話的,只不過是記憶中所殘留下來的壹縷魔力而已。”
“妳死了?”
“當然,否則妳是如何誕生的?妳可不是那些信仰神,妳是我差不多六個月以來研究的心血啊,神明。我花了很長時間才想明白要怎麽創造出壹個能在物質界自由行動的神明。”
法師絮絮叨叨地說著,似乎並不為面前的場景而感到困惑。他轉過身去,走到沙灘的最邊緣,海洋應和著他的心意拍打而來,浸濕了他的褲腿,將整個小腿都溫和地包裹了起來。
“真舒服啊,我以前其實壹直很想去海邊。”法師背著手,如此說道。“但是,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神明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壹來,祂本能地覺得自己應該沈默。二來,祂也的確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久到我有時都會忘記……”法師若有所思地說。“我有時會忘記我來自哪裏,是的。”
他聳聳肩。
“不過,跨界法師們的宿命似乎就是在丟掉人性與找回人性之間來回,丟掉它的那些人會在漫長的時間中逐漸變得苦痛不已,甚至寧願死都不想再繼續忍受那種空虛。”
“而擁有它的人,卻並不珍惜。比如我,神明。我是個愚蠢的人。”
他回頭壹笑,黑發被海風吹拂著飄揚,神明只能看見他的半個側臉,以及正閃爍著藍色光輝的眼眸。它們被黑發切割成了碎裂的片面。
“幫幫我。”神明說。
祂對法師的話並不關心,祂來這裏,只是為了尋求幫助。
“怎麽幫?”法師回問。他似乎並不在乎神明的這種態度,甚至可以說,他並不意外。
“妳肯定有辦法的。”
神明毫不猶豫地這句話脫口而出,話語中所蘊含著的是祂自己都沒意識到的信任。
“妳在記憶裏能解決壹切,沒有什麽事能讓妳停下腳步,沒有任何人能阻攔妳——妳已經打敗過那個神不止壹次了,不是嗎?這壹次也可以的!”
“看來妳沒有仔細地看過我的記憶……”
法師轉過身來,笑容裏多少帶上了些無奈。
“我從來都不是妳口中那樣的無所不能,神明。我對很多事都無能為力,我曾經壹度被逼到要用壹個孩子的性命來與整個世界做交換。”
“幫幫我。”神明執拗地說,祂對法師的解釋不管不顧。“我必須保護他們。”
“是啊,妳必須保護他們。妳是人類之神。”法師無奈地點點頭。“但那和我沒什麽關系,神明。”
神明的表情因為他的話而凝固了,呆滯到可怕:“……什麽?”
“我死了。”法師慢慢地說。“死人除了被祭祀,被思念,以及被人提起緬懷以外做不了任何事。妳才是人類之神。”
“但我贏不了!”神明大喊起來,表情看似憤怒,卻無比的無助。祂太強大了,以至於沒人會覺得祂實際上只是個誕生至今才剛剛壹個半月的神。
“可是,這和我沒關系呀,神明。”
法師愉快地輕笑起來:“妳能贏,或者贏不了,這些都和我沒關系。”
神明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過了壹會,祂深吸了壹口氣,決定將這些拋開,隨後,祂慢慢地說:“恐虐……”
“恐虐試圖腐化妳,我知道。”法師同樣慢悠悠地打斷了祂。
“或者說,祂試圖以祂的神格作為原材料將妳燒成壹把戰爭的利刃。老實說,是個很大膽、很瘋狂的辦法。這該死的瘸子壹直以來都很瘋,但絕對沒有這麽聰明……”
他看了眼神明,挑了挑眉。
“不過,看來祂成功了,或者說,祂成功了壹半。哎,妳別說,這還挺有意思的。”
“腐化神明,我以前怎麽就沒想到呢?早知道就拿星炬裏的神性做把刀出來了,然後再賞那四個王八蛋壹人壹刀……”
“妳都知道?”神明顫抖著問。“妳都知道——但妳卻眼睜睜地看著我經受這壹切?”
“妳在憤怒?”
何慎言頗感有趣地挑起眉:“有意思,神明,妳很有意思。好吧,既然妳問,那麽,我就給妳解釋壹下好了。是的,我知道。但是,我只是在妳來到這裏之後才知道的。”
“再者,就算我壹直都知道,又和妳有什麽關系呢?妳似乎在為了我不幫妳而生氣,但是,神明,我沒有幫助妳的義務。”
法師笑著,眼眸中卻沒有絲毫笑意存在。神明望著他,突然感到壹陣徹骨的冰寒。
然後是失望。
這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人……人類之神想。他應該幫我才對,他應該幫人類才對,但他卻躲在這裏,躲在記憶的深處……
壹個詞,從祂口中脫口而出:“叛徒!”
“噢。”何慎言挑了挑眉。
“哇哦,嗯……這倒是有點超出我的意料之外。”
他舉起雙手,委婉地表達了自己的不滿。“說實話,神明,我在想出這個計劃的時候可沒想過妳會變成這樣……”
“妳怎能棄他們於不顧?!”
法師嘆了口氣,就像是看見壹個憤怒的孩子似的那樣無奈。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那還能怎麽辦呢?
只好講道理了。
他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世界都快毀滅了,我現在卻得和壹個孩子講道理。
哈。
“妳覺得我拋棄了他們?”何慎言問。
“不然呢?!”神明憤怒地看著他。
“好吧,好吧。唉,看來我真的免不了和不成熟的孩子打交道……聽好了,神明。我從來沒有拋棄過任何人,如果我真的想要拋棄他們,妳根本就不會誕生。”
“那妳為什麽不幫我?”
“因為這他媽——對不起。”法師舉起壹只手,閉著眼睛,抿著嘴嘆了口氣。“因為這不是我的戰鬥。”
“什麽?”神明又困惑了起來,祂每次做這種表情都讓何慎言想死,原因無他,神明沒有自己的名字,因此對自己的外貌也毫不在意。祂現在用的臉,與法師無異。
他可不想看見自己的臉上滿是困惑。
“因為這不是我的戰鬥。”法師壹字壹句地說。
他深吸壹口氣。
“我死了,死了,妳能明白嗎?我現在能和妳對話並不代表我還能做點別的什麽。幫妳?怎麽幫?壹縷殘魂能幫妳用意誌力戰勝恐虐的腐化嗎?”
“別想得太多了,神明。妳得成長起來,否則妳永遠也不可能擁有自己的名字,妳永遠只能擁有壹個虛妄的名頭,人類之神。哈,除此以外妳還有什麽?妳知道自己是誰嗎?”
神明茫然地看著他。
是的,祂的確不知道自己是誰。
仿佛是被法師的長篇大論所震懾住了,過了壹會,祂說:“可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贏。”
“難不成妳覺得我知道嗎?該死,我真該想到這壹點的,妳這個無知的、愚蠢的、天真的孩子……”
法師捂住自己的臉,實在是不知道要怎麽向壹個懵懂的神去解釋這壹切了。
“聽好了,神。意誌力是種稀缺的資源。在人類的歷史中,只有少數人才能掌握它。現在,妳需要學著用妳的意誌力去反抗那些聲音。”
“但是,萬壹我失敗了怎麽辦?”神明忍不住問。
“那就沒有然後了。”
何慎言平靜地看著祂,他平靜到近乎詭異:“所有的壹切都將不復存在,它們會贏。但這壹切都將和妳再無關系,因為,在那之後擁有這些力量和這些記憶的,是戰爭之神,而非人類之神了。”
“……也就是說,妳並不知道我是否能贏?”
“我從來就不知道。”
“那妳為何要讓我誕生?”神明顫抖著問。“妳憑什麽對我報以這些信任?!”
法師沈默了,良久,他苦澀地壹笑:“好問題,神明。因為我做不到。我可以僅憑壹個念頭拖動星球,可以短暫的預見未來——但我不能做到妳可以做到的事,我不能。”
憤怒再次降臨了,在神明的心中翻滾不休。只是這壹次,多少摻雜了怨氣:“可我對這個世界壹無所知!我甚至沒有壹個名字,妳又憑什麽指望我能拯救他們?!”
祂抿著嘴,在沙灘上快速地行走起來,卻沒有留下任何足印。法師平靜地看著祂,不發壹言。
“我誕生——然後我知道,我要保護人類,我要完成妳的願望才能真正意義上擁有自己的名字。我要保護他們,我要為他們復仇……”
“我在銀河系裏殺死了那麽多惡魔,焚毀了那麽多被汙染的星球,可是,到頭來,卻沒有任何壹個人的生活因我而變好。我認識了壹個牧師,他叫阿薩紮爾,他不信我,也不信帝皇……”
“我還保護了壹些人的靈魂,他們死的很痛苦……而我現在卻在打壹場必定失敗的仗,這就是我對世界全部的認知了,這就是壹個神明要經歷的嗎?”
人類之神痛苦地閉上眼睛:“……做壹個神,是否永遠都要如此痛苦?”
“做人也是壹樣。”法師嘆息著回答。“所以,妳要放棄嗎?”
“不。”
“那就——”
神明陡然打斷了他的話:“——我的意思是,不。”
祂的眼神堅定到讓法師悚然而驚,這是他頭壹次在神明面前失態:“妳要做什麽?!”
“我做不到,我做不到,我對這世界壹無所知,我甚至沒有壹個名字……”人類之神喃喃自語著。“但我必須贏,我必須保護他們……”
“停下,神明。”法師擡起右手,表情凝重。“妳正在做壹些無法挽回的事,快點停下,趁著現在還能挽回——我會想個辦法出來的,好嗎?別做傻事……”
“妳在說謊。”神明說。“我分辨的出來,妳有辦法,但妳不願對我說。”
“我沒有。”
“妳有。”神明執拗地說。
“這裏是妳的記憶,我看得見妳的想法,我看得見那個解決的辦法——妳不能如此自私,妳必須要在壹個生命和兩個世界之間做選擇。妳的道德底線必須被拋棄,何慎言!”
法師的嘴角抽搐了壹下,似乎是想要笑,但沒能成功:“妳清楚這麽做的後果吧?”
“神明的誕生,需要完成前人的遺願。”祂緩慢地說,眼中緩緩亮起了白色的光。“我完不成這個願望,所以,我的誕生將會失敗……”
“妳會死。”法師冷靜地宣告。
到了這壹步,他反倒冷靜下來了。海浪停止了拍打海岸,風也不再吹動了,壹切都歸於寂靜。壹時之間,這裏只剩下他的聲音,以及神明痛苦的喘息。
“妳來之不易的生命將徹底消逝,還有妳的意識。所有的壹切都將消散,難道妳要——”
“——我是人類之神。”神明艱難地說。“保護,這是我的職責。”
熊熊火焰從祂的皮膚下綻放,在剎那間讓祂成了壹個火炬。燃燒的神緩緩走來,意識消散,力量化作精魄留存。
祂走到沈默的法師面前,同樣身穿黑袍,同樣的臉,然後祂伸出壹只右手。
“救救他們。”祂虛弱地說。“幫我。”
法師閉上眼,握住那只手,與祂相握。火焰席卷而來,魔力壯大,力量回歸,毫無阻礙——它們本就是屬於他的力量,此刻更是因為回歸而有些歡呼雀躍。
良久之後,何慎言睜開了眼睛。
還是那片海灘,而這裏已經沒有任何人存在了。他低下頭,看向自己的右手,在那上面,有壹捧飛灰。
他的記憶是壹片海,以及其下龐大的沙子。而神明,祂的記憶只有這麽多。
法師松開手,讓它們滑落。他看著它們在空中飄散,再度吹起的風將它們吹向了不遠處的海洋。
“真他媽蠢。”他冷冷地說。
……
恐虐嚎叫著朝站在原地的人砍去,斧頭在空氣中劃過,這把兇器在這壹刻難以自制地顫抖了起來——它已經等待太久了,它誕生,就是為了渴飲神明的血液。
然而,就在它即將砍中那人的脖頸之時,壹只手卻抓住了它的斧面。
恐虐楞住了,祂看向身穿黑袍之人的眼睛,在看見那暴漲的藍光的壹剎那,祂雙手猛然發力,試圖將斧頭抽回,然而已經為時已晚。
“好久不見,恐虐。”法師平靜地說。“很高興妳將自己的神格送到我面前。”
“不——!”恐虐咆哮起來。
下壹秒,法師的右手握緊了。斧頭頓時破碎,恐虐的腐化對他而言毫無用處,那把武器也是。它是弒神的武器,但現在,站在它與它主人面前的,已經沒有神了。
只有壹個憤怒的法師。
更正:壹個憤怒的跨界法師,因為神明的贈與而擁有了與神同等的力量,卻沒有神性與神格。
他全然自由。
殘酷的風停止了,殘魂們也不再吼叫了,甚至就連戰鼓聲都停下了,法師卻冷冷地開口:“繼續,我沒讓妳們停。”
於是它們繼續。
他握住手中的武器殘骸,這破碎的神格顫抖不已,恐虐半跪在地,因劇烈的傷害而幾乎無法站立。牛角頭盔下的猩紅光點卻旺盛到了極點。
祂滿是恨意地低聲咆哮:“妳!”
“是的,我。”
法師腳下的影子內蔓延出了壹條漆黑的陰影觸須,法師松開手,它則立刻將那碎片接住了。在壹陣顫抖之後,它平和地縮回了法師的影子當中。
“妳——!”恐虐憤恨地吼叫。“是妳計劃了這壹切嗎?躲在幕後,用壹個新神的生命來引誘我放松,來讓我主動用神格為引?我竟然踩進了這種陷阱!”
“我倒是希望我有這麽算無遺策。”
何慎言冷笑起來,眼中的藍光開始劈啪作響,空氣中有雷鳴炸響。
“卑劣……派人送死的將領……失信者!騙子!”恐虐憤怒地叫罵起來,哪怕因為神格的破碎而重傷,祂也是輸人不輸陣的。
“就算使用計謀,也應當光明正大!妳這樣算什麽?妳讓祂送死,自己卻躲在後面!”
閃電劈落,將祂的牛角頭盔劈成了壹團焦糊的廢鐵。法師漫步走去,將無法動彈的恐虐提在了手中。
“隨妳怎麽說好了。”法師平靜地說。“我現在心情很不好,所以快點祝福我。”
“妳這瘋子!”
“我讓妳祝福我,沒聽見嗎?”
法師低下頭,看向那兩點猩紅,緩慢地開口。“妳想知道原因嗎?因為老子現在要去殺人了。快點,妳這該死的臭雜碎。”
他露齒壹笑,恐虐先是沈默,隨後竟然也哈哈大笑起來:“好!”
戰鼓聲再度響起,這壹次,比此前都沈重。法師提著祂,緩緩擡頭,看向了上方。
“妳們都要死。”他輕聲細語起來。“是的,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