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章 送葬者（壹）

　　“所以他還是將妳送來了。”
　　科爾烏斯·科拉克斯平靜地點了點頭，讓開了通往狹窄機艙的唯壹入口。
　　康拉德·科茲微笑了壹下，卻沒有立刻選擇進入。在他身後，安靜的船塢空空蕩蕩，偌大的A－7分區竟然只有這壹艘剛剛從生產線上走下的小船停泊於此。
　　毫無疑問，這只能是某人提前就做了準備。
　　科拉克斯皺了皺眉，對科茲的行為感到疑惑和壹種懊惱，他意識到，自己恐怕又要和這個混蛋拉扯好長壹段時間了。
　　他冷淡地問：“妳這是何意？”
　　“我只是想讓妳知道……我不需要妳讓出位置，也能自己進來。”科茲人畜無害地攤開雙手。
　　“……”
　　科拉克斯進行了壹次深呼吸，右手不知何時已經按在了腰間的短刀上。
　　它沒有刀鞘，徑直地貼著群鴉之主的漆黑戰甲。
　　S型的，彎曲的線條讓它看上去沒有什麽所謂的威懾力。比起殺人奪命的武器，它看上去倒更像是某種用來折磨人的工具。
　　而康拉德·科茲清晰地看見那上面有七個符文正在安靜的閃爍，它們無壹例外，全是金色，正像是有著自我的呼吸壹般明滅不定。
　　夜之主漆黑如墨的眼眸微微瞇起了，他沈吟了壹會，依然沒有選擇從科拉克斯讓出的地方進入船艙。這舉動毫無疑問地讓科拉克斯額頭暴起了青筋。
　　但科茲根本沒有理會，他只是開始仔細地端詳那把短刀，且觀察地相當細致，像是正在進行壹場拼字遊戲，或外科手術。
　　“看出了什麽嗎？”科拉克斯冷笑著問。“以妳這雙漆黑的眼睛？哦，我有時真懷疑妳是個盲人。”
　　“別忘記我們擁有壹樣的眼眸，兄弟，如果我是，那麽，妳也是。但我真正感興趣的是另外壹件事，而非討論妳和我的共同點，呵呵呵呵……”
　　“有趣……實在是有趣。他給妳這把刀是想做什麽？”
　　科茲的聲音愈發輕柔，像是夜風中隨風飄蕩的溫柔絮語。“我以為我們是要殺了莫塔裏安呢。”
　　“我們當然要殺了他。”
　　科拉克斯伸出手，壹把將科茲拽了進去。
　　他無法再忍受此人明目張膽地浪費他的好意的行為了，夜之主對他的行為呈現出壹種逆來順受的詭異溫和，甚至還毫不在意地笑了起來。
　　他壹面笑，壹面順勢坐在了艙內的座位上，甚至還給自己扣上了安全帶。期間甚至仍然有能力敘述自己的想法：“可是，這把刀上面的符文可不是這麽說的。”
　　“妳還有空鉆研符文學？”
　　“當然，為什麽不呢？”
　　科茲貌似詫異地反問，表現得仿佛壹個極其好學的好學生。
　　“船長開放了相當多的知識……我可是很熱衷於學習的，我的兄弟。妳有所不知，但我曾花費許多時間和諾斯特拉莫上的壹些罪犯學習如何折磨他人。”
　　“也包括心理學？”
　　科拉克斯冷哼壹聲，手動關上了機艙的門。他懶得和康拉德·科茲在言語上進行這樣的交鋒，自打他正常以後，這樣的交鋒就越來越沒什麽意思了。
　　機艙頂部垂下了壹個控制面板，他開始在上面操作。紋陣的提示通過戰甲的神經連接提示給了他，在壹系列復雜的身份驗證後，他總算完成了啟動。
　　“那是自然。”
　　康拉德·科茲愉快地將他的雙腿堆疊在壹起，輕輕地抖動起來，顯得放蕩。他甚至沒有穿動力甲，寬松的黑色長袍邊緣在座椅上隨著他的動作晃動著。
　　這是壹艘狹窄的船，能坐下兩名原體實屬不易，而他的行為無疑正在剝奪科拉克斯坐下的空間。更不要提他那愉快的抖動了，簡直是在撩撥群鴉之主的神經。
　　“那麽，妳的心理學學的很成功。”科拉克斯冷淡地回頭瞥了他壹眼。“妳幾乎激怒我了。”
　　“如果妳把幾乎二字去掉，我才能稱得上成功。”
　　科茲慢悠悠地回答，惡劣的微笑在面上綻放。
　　“但是，話說回來，科拉克斯……妳真的不對船長的行為感到疑惑嗎？他讓我們殺了莫塔裏安，但他卻給了妳壹把用於拯救的武器。”
　　康拉德·科茲將笑意瞬間收斂了起來，變化的幅度之大令人感到相當程度上的不寒而栗。
　　取代笑意的，是壹種酷烈的殺意。他們形如實質般地開始在他的面上流淌。
　　科拉克斯必須承認，他沒想到自己會從科茲面上看見這個表情。
　　很多人都不知曉，但康拉德·科茲曾與莫塔裏安算得上比較親近的朋友。
　　這就是妳去謀殺自己曾經的朋友，曾經的兄弟時的表情嗎，康拉德·科茲？
　　科拉克斯深深地看了他壹眼，他的凝視自然被夜之主察覺到了，但科茲並不想解釋。至少目前不想。
　　短暫的殺意快速消散了，仿佛從來都不存在。艦船開始搖晃，代表著紋陣的淡藍色熒光與駕駛室內亮起，嗡鳴聲壹聲接著壹聲不間斷似的掃過他們的耳膜，這代表著許多法陣被啟動了。他們不必知道效用，他們甚至無需駕駛。
　　這艘船會將他們送到他們應該去的地方的。
　　“……妳提到拯救。”
　　航行開始壹陣子後，仍然站立的科拉克斯開了口，打破了僵局：“但我想我們救不了他，我們不行。”
　　“何以見得？”科茲輕柔地詢問。
　　他正靠在艙壁上，雙眼微瞇，像是在假寐。雙手搭在胸前，右手的手指連續而有節奏地擊打著他的左手小臂，像是正在為他心中的某首歌曲打著鼓點。
　　“我們是殺戮的化身。”
　　科拉克斯平靜地說：“陰影，黑暗……怎樣都好，這樣的力量能夠拯救誰？我們只能殺戮，康拉德·科茲。不幸的是，這是我們唯壹能夠保護那些手無寸鐵之人的方式。”
　　群鴉之主的聲音開始愈發輕柔，他站在原地，背對著科茲，目光放在控制面板上，手卻沒有任何動作，僵硬地立在半空中。
　　“我們不能鑄就宏偉的高樓，不能城市外擴張出豐收的農田，亦不能改造糟糕的環境，讓天氣變得風調雨順，讓每個人都能吃飽穿暖……或許妳已經做到過了吧，但我不行。”
　　“是做不到，還是不想做？”
　　科茲仍然閉著眼：“是嘗試過後的真切失敗，還是畏懼失敗到來前的束手束腳，自欺欺人？妳在模擬中成功的次數可不少，科爾烏斯·科拉克斯……再說這種話，我會視妳為懦夫。”
　　科拉克斯的雙手猛然握緊。
　　過了壹會，他緩慢地嘆了口氣：“……妳在心理學上的確有不錯的造詣。”
　　“彼此彼此。”
　　康拉德·科茲睜開眼睛，他仰起頭，凝視起對面艙壁的舷窗。
　　那窗外正閃過迷亂的風景，毫無邏輯可言。
　　那不是屬於現實宇宙應有的景象，更像是由千萬人的噩夢碎片中拼湊出的無意義畫面。越看，他的表情便越冰冷。
　　他再次開口。
　　“如果妳不相信自己，不妨去試著相信他人好了，科爾烏斯·科拉克斯。那把刀不屬於妳，也不屬於我，船長將它交給了妳，但它屬於壹個滿心憤恨，求而不得，行差踏錯，鑄成無可逆轉之錯誤的人。而如果我猜的沒錯，我們的確要殺了他。”
　　“我們要殺了莫塔裏安。”
　　科茲微微壹笑，笑容澄澈，與此前大不相同。那種殺意沒有再次顯露了。
　　“妳見過資料庫裏那些對他的調查嗎？我有。死亡守衛在這壹萬年裏對帝國邊境的每次進犯我都看過了，他們毫無疑問已經徹底拋棄了人類這個身份。皮囊之下，什麽都沒有，只有腐爛的屍骨。”
　　“但是，莫塔裏安呢？”
　　“我問過我自己這個問題，我也曾問過黑暗。但無論是我，還是黑暗，都沒有答案。我告訴我自己，就算墮落，他應當也還有些原則……可我騙不了我自己。”
　　“我見過被混沌所腐化的基因原體……我見過很多個。”
　　“每每回想起那些畫面，我都會無數次地意識到壹件事，原來我們也是人類。只有人類會對那樣的恐懼恍然不覺，皮囊被掏空，心智被吞噬，皮膚下扭動的不再是骨骼與肌腱，而是來自亞空間內的寄生蟲……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夜之主低沈地笑了起來，科拉克斯轉過身去，看見他的眼中毫無笑意存在。
　　“所以，是的，我們要殺了他。”
　　科拉克斯聽見標準的諾斯特拉莫語，嘶嘶作響，像是毒蛇吐信，像是死者嘆息。“那把刀屬於他，科爾烏斯·科拉克斯，我們只是送葬人。僅此而已。”
　　“……或許吧。”
　　科拉克斯轉過身來，將短刀抽出，扔給了科茲。隨後，他面色不善地說：“把妳的腿收回去。”
　　“為什麽？”科茲壹面繼續把玩那把刀，壹面愉快地笑了起來。
　　“因為我得坐下。”
　　“啊，誰都需要壹個座位……不如妳坐在地上好了？現成的，方便，快捷，妳只需要坐下就好。”
　　“在我把妳扔下去以前將妳的腿收回去，妳這只蒼白的吸血蝙蝠！”
　　“我可不吸血，妳這食腐動物。”
　　在突兀開始的爭吵中，他們遠去了，奔赴死者的墓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