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該信誰

　　昔日熱鬧的屠宰碼頭如今空無壹人——不，或許不該這麽講。
　　沒有人，但有很多亡靈。
　　翻滾的海面上席卷而來壹陣冰寒的霧氣，其中的千百萬只亡靈擠在壹起，它們的肋骨挨著肋骨，發出沈悶的哀嚎。這些對生者有著無盡怨恨的存在露出了自己的爪牙，壹頭撞進成群的停靠在港口的船只之中，輕易地撕碎了壹切。
　　壹個扛著兩把斧頭，帶著牛角頭盔的弗雷爾卓德人站在防線後方註視著它們。
　　他看見壹個幽魂飛進壹艘停靠在岸邊的船，沈沒進了船身，在數秒之後就帶著船的龍骨飛了出來，更多的幽魂撲了上去，那艘船的甲板在幾個心跳的時間內就被凍成了冰雕，然後就緩緩沈沒了，再無聲息。
　　奧拉夫沒想到自己的運氣居然這麽好——撞上了當地人常說的蝕魂夜不談，居然手裏還恰巧握著斧子。這不正是他壹直想要的榮耀之死嗎？
　　他的思考被打斷了。
　　壹個有著強壯臂膀的水手來到他身邊，他手裏拿著壹把鋒利的軍刀，腰間還插著壹把連發手槍。
　　他看著奧拉夫，用壹種壹聽就知道是強裝出來的勇敢語氣說：“它們也沒那麽可怕嘛。”
　　弗雷爾卓德人看了他壹眼，不予置評。他是不怎麽喜歡動腦子沒錯，活到現在也壹直是在找人打架尋死也沒錯——但那不代表他是個蠢貨。
　　沒那麽可怕？大炮都不見得能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如此迅速地摧毀壹艘船。如果它們之中全是那種幽魂，那麽他或許就要更改壹下自己的計劃了。和強大的對手作戰當然好，前提是妳得打得到它。
　　“嘿，妳倒是說兩句話啊，狂戰士？”水手還在試圖向他搭話，奧拉夫知道他這麽做的原因。
　　冰原狼們也會在面對強敵的時候與頭狼交談，試圖從它那兒獲得壹些勇氣。這個水手現在的行為與他們無異。只是，他不是冰原狼，這個水手更不配和它們相提並論。
　　奧拉夫不想給他勇氣。
　　“妳都快嚇得倒在地上了，還裝出壹副完全不怕的樣子說它們根本不可怕？”
　　奧拉夫嗤笑著：“不如先想想怎麽讓自己活下來吧，水手。”
　　理也不理對方漲紅的臉。他繼續看向前方，黑霧滾滾而來，片刻時間就已到了他面前。壹些本地人立刻便被其中的亡靈以如同朽木壹般的手臂抓了進去，如同沈進大海，再無聲息。
　　壹種熟悉的狂怒開始爬上他的脊背，壹只亡靈似乎把他也當做了那些溫血人，伸出它的爪子，不知死活地想要將奧拉夫抓進去。它所得到的是兩把斧頭致命的揮擊。
　　擊中了。
　　奧拉夫心中壹喜，狂怒甚至都被沖淡了壹些——奧恩在上！它們無法免疫臻冰！被他砍中的亡靈像是泡沫壹般消融了。
　　“為了洛克法！”
　　他高呼著自己家鄉的名字，壹鼓作氣，不但不逃避這可怕的霧氣，甚至壹股腦地沖了進去。黑色的濃重霧氣立刻包裹了他，慘綠色的光芒在其中沸騰不休。亡靈們的哀嚎更是時時刻刻都在提醒著他，他已經踏入了死亡的領域。
　　那又如何？！
　　奧拉夫獰笑著擲出手中的斧頭，他的技藝無可挑剔，斧頭劃過致命的弧線，落在壹群糾纏在壹起的亡靈中間。臻冰隱隱發光，寒冰的風暴在瞬間爆發，在剎那間便毀滅了這個亡靈的小小聚合。
　　然而，這還沒完。
　　他舉起自己僅剩的斧頭，朝著那個方向大步沖了過去。甚至不屑於低頭彎腰以作躲避，沿途的鬼怪們，那些超越了人類想象的深沈噩夢伸出它們瘦骨嶙峋的爪子如饑似渴地抓撓著他暴露在外的皮膚，在他的胳膊與大腿上留下血流不止的痕跡。
　　“就這樣而已嗎？！”
　　奧拉夫咬破臉頰的肉，鮮血潺潺流出，疼痛愈發刺激了他的狂怒。他狂奔到自己斧頭的落點，壹把撿起了它。隨後像是個瘋子壹樣狂亂地揮舞起了手中的雙斧，沿途所見的鬼怪們紛紛死去。無論是沒有實體的幽靈，還是骷髏架子。
　　——都得死！這些東西都得死，哪怕它們已經死過壹次了也無所謂！
　　……
　　比爾吉沃特的街道已經幾近廢棄。
　　海岸線邊際的燈塔頂端傳來鐘聲，單調，依舊兀自響著。充滿恐懼的哭號在山下回蕩。整個比爾吉沃特已完全浸在了黑霧中，廢墟上狂風呼嘯。火焰沿著屠夫之橋壹路焚燒。所見幾乎是末日般的景象。
　　上城區的人們躲在自己裝潢華麗的家中，向娜伽卡波洛絲祈禱，希望她能保佑他們安然無恙地度過蝕魂夜。他們不知道，娜伽卡波洛絲的祝福只會給那些心如鋼鐵之人。
　　但他們尚有壹個地方落腳，下城區的人們可就不這麽幸運了。
　　莎拉·厄運緊緊地抿著自己的嘴唇，幾乎成了壹條線。簡直是暴殄天物，她那飽滿的雙唇就該時刻帶著神秘的微笑才對。不過，此時此刻倒也沒人會去說她什麽。
　　她如今正和自己的手下待在壹起，待在壹個著名的‘景點’——扒手廣場。
　　這裏往日是壹個非常繁榮的市場。人們在相接的船舷處搭起了各色小攤。肉商、酒販子、海盜、賞金獵人和乖戾的流浪漢從世界各地湧到這裏。妳幾乎能從比爾吉沃特的任何地方清楚地看到這裏。而現在……
　　它的模樣可不怎麽討喜。
　　寒風呼嘯，死人般冰寒吹拂而過。莎拉將自己的雙排扣大衣扣得更緊了壹些，遠方傳來人們的哭喊聲與慘叫聲，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她甚至還能聽到低低的啜泣。
　　莎拉轉過頭，發現自己的大副雷文正在點燃壹根女王草，這種東西在古老的傳說裏能夠辟邪——當然，莎拉是不信的。
　　“妳真的信這東西？”
　　雷文看了她壹眼，露出壹個模棱兩可的表情：“信則有，妳覺得呢？反正不要錢……多少信壹點。”
　　“是啊，女士。”壹個水手也搭腔了，揮舞著手裏的手槍。“我信我的槍，當然，還有女王草和胡子女士。”
　　莎拉翻了個白眼，轉過頭去不再說話了，心裏卻在嘀咕。
　　信則有，那麽，她是該信神，還是子彈？
　　就在這時，她心裏卻回想起了那個男人的臉，突兀地露出壹個微笑。
　　倒不如信他好了——莎拉·厄運自嘲地想，然後拔出手槍，壹團匯聚而來的黑霧被她射出的子彈打爆了。所有的聲音都停息了那麽壹剎那，再然後，霧氣開始痙攣似的抖動了起來。
　　鬼怪們開始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