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六章 大河、真身

　　傲山城，後山附近。
　　壹座精致小院，占地不大，但是布置十分精美。
　　院子中央，壹汪長壹丈半、寬三至四尺的小水池。
　　池邊，幾座小巧玲瓏的假山環繞。
　　其余角落種了各色花草、樹木，壹座小涼亭半隱半現的坐落在樹木間。
　　卵石鋪成的曲折小徑，連接起山、水、花、樹、涼亭，以及院子深處的幾間房屋。
　　盧通踩在假山上。
　　看著被棉絮染黑的水池，惡鬥之後倒塌的假山、涼亭，以及壹片片殘花斷木。
　　“什麽地方冒出來的霧怪？”
　　不用別人回話，他已經知道答案。
　　山下早就進了鬼。
　　現在鬼開始出來殺人了。
　　壹旁，搖星道：“山裏。早年挖的壹些礦洞，大概和鬼穴打通了，現在藏了很多霧鬼、霧怪。”
　　越神馭從房屋中出來，道：“這麽明顯的紕漏，妳們竟然沒有防備。”
　　“有防備又能如何？”
　　搖星苦笑壹聲，繼續道：“廢棄的礦洞成百上千，根本防不勝防。”
　　盧通搖了搖頭，緩緩道：“不還手，光防守，當然會被抓住破綻。”
　　搖星嘆了口氣。
　　“請二位過來正是為了‘還手’。已經和祖、孔兩家商定，召集各家族的修士入山清剿鬼、怪。二位能否壹起出手？”
　　越神馭看了盧通壹眼，點頭道：“可以。”
　　盧通沈默不語。
　　這裏當年是真人洞府，護山陣法吸納四方金氣，匯入樹木中防備外敵。
　　壹年年過去，山體內的樹根化作礦脈。
　　那些被挖空的礦洞，每壹條都是百折千回，地形十分復雜。
　　進洞出手，利少、弊多。
　　“我準備帶人出城，再運壹批糧食。”
　　“也好，有勞。”
　　……
　　城外，壹輛輛獸車鉆入灰霧中。
　　壹群持刀、握劍的武館修士，圍攏在獸車周圍，每個人都滿臉戒備。
　　其中壹輛馬車內。
　　盧通、祖萬易，和上次壹樣，分別坐在窗口兩側。
　　不過這壹次，他神色放松，魈臂、虎爪十分自然的垂在旁邊，沒有擺出隨時出手的姿態。
　　窗口上，壹杯赤紅酒液飄出濃香。
　　他看著酒杯，道：“時候快到了？”
　　“什麽？”
　　祖萬易正在盯著灰霧，像是陷入思索，也像在傳遞訊息。
　　盧通再次問道：“最後壹波攻城，是不是快來了？”
　　當年在千穴山。
　　霧退時，最後壹波湧來無數霧怪，幾乎把千穴山淹沒。要不是躲進了山縫，多半已經身死道消。
　　祖萬易沒有回答，反問道：“師兄帶了很多人出來？”
　　“嗯？”
　　他擡了擡眼皮，心中提起壹些警惕。
　　這壹次出城，車廂內不是空車，而是帶了很多老人、女人、小孩。
　　大部分都是武館的親眷、近友。
　　祖萬易又看了眼遠處，道：“有壹筆交易，十條人命換壹只霧鬼。”
　　“不行。”
　　盧通壹口回絕，緩緩閉上雙眼，下壹瞬又睜開道：“出了差錯，先殺妳。”
　　“不行就不行，又不是我提出的交易。”
　　祖萬易小聲嘟囔了壹句，端起窗戶上的酒杯壹口飲下。
　　坊市仍在上次的位置。
　　車隊抵達。
　　壹群人走出車廂，準備找地方住下。
　　杜至行提著壹堆大大小小包裹，道：“仙長，她們不敢冒昧打攪，托我送過來。”
　　他轉頭看去。
　　壹些人站在不遠，紛紛躬身行禮。
　　盧通點了下頭，接過包裹。
　　“她們去什麽地方？”
　　“大部分人準備去附近的回雁城，剩下的壹些人想留在這裏，還有壹些不太了解。”
　　“挺好。”
　　他打開壹個包裹。
　　壹尊三寸高的仙人玉雕，白、綠相間，玉質十分細膩，表面有壹層油光。
　　十分常見的玉飾擺設。
　　盧通摩挲了幾下，收下玉雕，接著打開其他包裹。
　　玉雕、奇石、古書、家傳法術……
　　壹些零零碎碎，不值什麽錢，也沒有什麽用，不過背後的情意卻十分珍貴。
　　他壹壹收下，道：“走吧，找個地方吃東西。”
　　祖萬易看著盧通的背影，又看了壹眼遠處的人群，搖了搖頭快步跟上去。
　　和上次相比，短短幾天坊市又熱鬧了壹些。
　　地攤、茶館、酒館、鐵匠鋪、丹藥鋪、客棧、飯館……
　　經過壹個飯館。
　　盧通走出兩步，突然停下，回頭看向飯館門口。
　　門外擺著壹個木推車。
　　推車正面的木板上，寫著兩個大字“舍粥”，旁邊還有四個小字“大河糧行”。
　　祖萬易眼神壹轉，問道：“怎麽了？”
　　“沒事。”
　　……
　　風中樓。
　　二人叫了壹桌酒菜。
　　盧通端起茶杯。
　　不自覺地又想起了大河糧行，思索片刻後，緩緩道：“我認識壹個大糧商，十分奇怪。”
　　“大河糧行？”
　　“對。”
　　他有些意外，沒想到祖萬易如此機敏。只是路過時稍有留意，竟然已經記下了。
　　“怎麽奇怪？”
　　祖萬易十分好奇，凡是與盧通有關的事情，全想打聽清楚。
　　盧通喝了壹口茶，放下茶杯。
　　“當年起霧了，此人非但不趁機漲價，還在城內免費施粥。”
　　“不圖利，可以圖名。名也不圖，暗中壹定有別的企圖。”
　　他點了下頭，道：“此人名聲的確非常好。”
　　祖萬易哼了壹聲，小聲道：“欲鬼附身的人，大部分都有好名聲。”
　　盧通沈默不語。
　　於速、蒙大河，全都經營糧行。壹個十分貪錢，另壹個卻正好相反。
　　看起來完全不同，可是總覺得兩人有點神似。
　　“這個人可能修了邪法。”
　　“欲鬼？”
　　他眼睛瞪大壹些，道：“妳也這麽覺得？”
　　祖萬易捏著茶杯，聞了下味道沒有端起，捏在手裏壹圈壹圈的轉動。
　　“凡是起過霧的地方，城內最有權、有財的幾個人，他們或者他們的身邊人中必定藏有欲鬼。”
　　他不禁神色壹肅。
　　雲英城起過霧，而且不止壹次。
　　第二天。
　　經過壹夜采買，車隊中的儲物袋、儲物法寶、眾多車廂，全部被塞滿。
　　出發之前。
　　盧通找到杜至行，道：“去問下，昨天那些人有沒有接觸過大河糧行。”
　　“好。”
　　剛到陌生地方，眾人還沒有散開，都紮堆呆在壹起。
　　前後不到壹刻鐘。
　　杜至行快步返回，笑道：“大河糧行免費施粥，很多人都喝了。還有兩個運氣好被糧行看中了，以後不用愁吃喝。”
　　他心頭壹沈。
　　這裏也有。
　　這些年，蒙大河究竟帶走了多少人。
　　“去告訴他們，不想死的話，別碰大河糧行。”
　　杜至行心頭壹驚。
　　“仙長，粥有毒？”
　　盧通本打算略微解釋壹下，開口前又變了念頭，點頭道：“喝壹次沒事，喝多了會中毒、上癮。”
　　講真話，很難讓人信服。
　　而且真話說起來又勞心、又費力，不如散幾句謠言。
　　杜至行心中壹急，沒有心思再問其他，立即騰空而起，迅速飛出去。
　　……
　　傲山城內。
　　搖星神色十分疲憊，遞過壹個儲物袋。
　　“這是三萬兩。”
　　盧通伸手接過，沒有收起，托在掌心上下掂量。
　　搖星趕忙解釋道：“大部分人已經沒錢了。這批糧食，很大壹部分都要免費舍出去。”
　　他點了下頭，收下儲物袋，問道：“入山了嗎？”
　　“昨天、今天，去了兩趟。”
　　“如何？”
　　搖星重重地嘆了壹口氣，道：“略有斬獲，可惜得不償失。”
　　“怎麽了？”
　　“死了壹位孔家少爺。”
　　盧通瞳孔壹縮，腦海中瞬間冒出壹個名字。
　　孔也微。
　　孔家的嫡系少爺、祖萬喜的夫君。
　　當初欲鬼在耳邊念叨的話，也再次冒了出來：“勾引，祖萬喜。殺，孔也微。下葬，祖萬喜，偷麒麟。”
　　“哪個少爺？”
　　“孔也微。”
　　他輕輕吐了口氣，喃喃道：“真是……世事難料。”
　　二人分開。
　　盧通追上花刀駕馭的馬車，落在車轅上，徑直鉆進車廂。
　　“妳幹的？”
　　祖萬易正拿著賬本，計算這壹次能入手多少銀子，疑惑道：“什麽事？”
　　“孔也微死了。”
　　祖萬易眉頭壹挑，收起賬本，道：“竟然這麽快。”
　　“果然是妳。”
　　他壹屁股坐到旁邊。
　　祖萬易搖了搖頭，道：“和我關系不大。孔府有壹只內鬼，已經害死了幾十個人，孔也微只是其中之壹。”
　　“還沒暴露？”
　　“沒有。”
　　盧通心中暗驚。
　　害死幾十條人命，還能全身而退，手段有些厲害。
　　他略作思索，心頭突然壹動，看著祖萬易問道：“妳在提醒我，誰是欲鬼？”
　　孔府內，有實力害死幾十條人命的不多。只要用心找，應該不難找到。
　　祖萬易眨了下眼睛，嘴角慢慢彎起。
　　“師兄，這是妳自己猜的，萬壹殺錯人，別怪到我頭上。”
　　二人對視片刻。
　　盧通緩緩收回眼神，道：“我栽了，妳也逃不了。”
　　“那……師兄千萬小心些。”
　　……
　　壹張圓桌，上面擺滿了酒菜。
　　老湯雪絲細面、丹氣蒸魚、丹汁澆嫩筍……
　　盧通坐在桌邊。
　　吃下壹口魚肉，頓時嘴裏充滿草木芳香。
　　菜還是原來的味道，人卻變得疏遠了。
　　越神馭嘗了兩口，放下筷子，喝了口茶水，問道：“師弟專門過來，應該不是為了壹頓飯吧？”
　　他笑了下，道：“當然不是。”
　　“什麽事？”
　　越神馭心裏十分忌憚。
　　和欲鬼日夜相處，再好的人也會變壞，更何況這位師弟本來就出手殘忍、性情貪婪。
　　盧通壹筷子挑完細面，壹大口吃完，放下筷子，咀嚼了壹會兒。
　　“有欲鬼。”
　　越神馭皺起眉頭，眼神盯向盧通的左手。
　　“不是它。”他擺了下左手，“另壹只欲鬼，藏在孔府，已經害死了幾十個人，孔也微也是它殺的。”
　　“妳怎麽知道。”
　　盧通再次擡起左手。
　　越神馭自幼拜入宗門，十分了解欲鬼的奸詐，心中十分懷疑，小心問道：“有什麽證據？”
　　他端起茶杯，灌入壹口茶漱了漱口，又咽下去。
　　“沒有證據。”
　　“師弟，小心中了欲鬼的圈套。”
　　越神馭神色變幻不定。
　　有些懷疑坐在面前說話的，究竟是盧通本人、還是手上的欲鬼。
　　盧通笑了下，道：“就算是圈套，也值得壹試。這壹記大功，如果師姐想要，我可以讓出來。”
　　“不必。”
　　越神馭直接搖頭拒絕。
　　欲鬼的東西，拿的越多、賠的越多。等拿夠數了，就到了賠命的時候。
　　他十分意外。
　　本以為越神馭會要大功，借這次機會換壹些禦風之術。
　　沒料到竟然沒有興趣。
　　“師姐不願出手？”
　　“不是。事關孔家，我們先問過千峰師兄，然後再做決定，如何？”
　　“好。”
　　……
　　幾天過去。
　　右山山腳。
　　壹面陡峭巖壁下，底部壹口直徑兩丈的大洞，洞口用黑石、白石圍成陰陽魚圖案。
　　洞內，孔家祖陵。
　　洞外，壹座靈棚。
　　孔也微將要下葬，傲山城內大大小小的人物，幾乎把峭壁前方的空地占滿。
　　盧通站在人群中，前後、左右，四處打量。
　　靈棚內。
　　壹個身著喪袍的女人跪坐壹旁。
　　鳳目、濃眉。
　　和祖萬易有點像，少壹些男兒氣、多壹些女人味。
　　祖家老三，祖萬喜。
　　此時，神色中滿是哀傷。
　　他認真看了兩眼，有些猜不準，祖萬喜有沒有趁守靈的時候拿到化妖法術。
　　片刻後，收回視線轉頭看向左側。
　　壹個肩寬、背厚的壯碩男修。
　　劍眉、鷹眼。
　　孔家護衛的頭領之壹，馬升鼎。
　　“轟！”
　　壹只火鳳飛出，鉆入棺材，周圍響起壹陣哭聲。
　　片刻後，棺材被擡起，朝洞內送去。
　　幾個身著喪袍的女修跟在後面，朝洞內走去，祖萬喜也在其中。
　　哭聲起得快，落得也快。
　　壹行人進了洞，哭聲立即落下，人群三三兩兩地攀談，準備壹起去吃席。
　　“諸位且慢！”
　　壹個白須老者站出來，高聲喊道：“擒氣宗的千峰仙長，有話要講。”
　　千峰飛到半空。
　　和盧通對視壹眼，喊道：“馬升鼎！”
　　馬升鼎臉色壹變。
　　“在！”
　　千峰看了兩息，緩緩道：
　　“馬升鼎。”
　　“二月三日，帶十三名修士、五只山猿出城，麾下修士死傷過半，山猿無壹幸存。”
　　“二月九日，帶八名修士出城，麾下修士死傷過半。”
　　“二月十六日，帶十七名修士出城，麾下修士無壹幸存。”
　　“三月二日，與三名同道出城，三人僅壹人幸存。”
　　“三月十壹日……”
　　“四月九日，隨孔也微入山，孔也微遭遇不測。”
　　“妳可有話說？”
　　馬升鼎看了下左右，咬牙道：“是我連累了少爺！”
　　“還裝傻。”
　　千峰嗤笑壹聲，喊道：“盧通！”
　　“在！”
　　盧通邁出壹步，周圍瞬間空出壹大片。
　　“試試他的真身。”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