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珍禽異獸

　　解藥是真的，三個護衛的毒解了，可是樂愁樓的麻煩還沒有解決。
　　湖心小樓內，氣氛凝重。
　　盧通盤坐在暖玉蒲團上，眉頭微蹙。
　　九夫人、典四兒、萬易、萬喜，坐在椅子上，各自思索對策。
　　萬喜道：“我們在明，他們在暗，所以才處處被動。不如把商會賣掉，閉關修行幾年，出來殺他個妳死我活！”
　　盧通瞥了壹眼，心裏又添了壹分堵。
　　良妖商會有今天，先後借了鏡心、晏家、大河糧行的東風，再來壹次就算折騰十年也未必有眼下的家業。
　　九夫人搖了搖頭，嘆息道：“殺不能殺、放不能放，真難辦！”
　　典四兒道：“老爺，要不我們去找謝商，讓他撤掉這個任務，否則我們就去幫雄真弓護法。”
　　“妳送壹封信試下。”
　　盧通沒有抱太多希望。
　　開弓沒有回頭箭。
　　謝商先算計他、雄真弓，導致了蔣櫓、洪喉被殺，壹步步走到這種地步。
　　事到如今，除非樂愁樓是謝商的壹言堂，才有幾分可能，否則只能按照規矩來辦。
　　典四兒思索片刻，取出紙筆，走到窗邊書桌旁開始寫信。
　　盧通轉頭看向萬易，問道：“祖明京還沒有回信？”
　　“沒有。”
　　“老狐貍，早就知道指望不上……”
　　盧通仰起頭沈默片刻，突然問道：“現在幾月了？”
　　“馬上八月，怎麽了？”
　　“八月、九月……還有半年，明年春天我要帶大憨去綿山找老婆。”
　　九夫人皺起眉頭，道：“什麽時候了還顧得上這種事！”
　　他緩緩道：“大憨他爹是笑賢真人。”
　　“什麽？真人？”
　　九夫人突然站起來。
　　此前九夫人壹直只當大憨是護衛，從來沒問過，盧通也沒有主動介紹過。
　　盧通道：“我們和樂愁樓的仇怨還不深，真人出面的話，應該足夠化解。”
　　“真人的兒子當護衛？”
　　九夫人仍然十分震驚，上下打量盧通，片刻後道：“該不會大憨才是少爺，妳只是帶他歷練的管家吧？”
　　盧通不禁失笑，道：“什麽亂七八糟的，笑賢真人以前修的逍遙道，不在乎人倫親情。現在……現在也不確定看得有多重。”
　　“這樣啊。”
　　九夫人重新坐下。
　　盧通坐了壹會兒，道：“我去壹趟百柱山。妳先把消息傳出去，告訴樂愁樓那條百花賊蛇還活著。另外，把大憨他爹的事情也傳出去。”
　　“要是笑賢真人知道了會不會有麻煩？”
　　他站起來，壹邊走向門口，壹邊說道：“有麻煩才好，連虛名都在乎，沒理由不在乎兒子。”
　　……
　　百柱山占地遼闊，下方山頭林立，上方雲海蒼茫。
　　天上，壹棟棟樓閣殿宇隱藏在雲霧中，偶爾壹陣風吹過，雲霧飄散開露出壹抹飛檐殿角。
　　盧通扇動翅膀，飛起六百丈。
　　再向上時，壹個手臂上纏著絲帶的女修攔在前方，道：“來人止步！”
　　盧通立即停下，拱手道：“擒氣宗盧通，前來拜見笑賢真人。”
　　女修面如銀月、眼若燦星，穿著壹襲素雅白袍，手臂上的絲帶迎風飛舞，氣息十分不俗，如同天上仙鶴。
　　“笑賢真人在外遊歷，如果沒有要事，等真人返回宗門妳再來拜訪。”
　　盧通心中壹苦，道：“有要事呢？”
　　“什麽事？”
　　“關乎生死。”
　　他說完，又補充道：“也和笑賢真人的兒子有關。”
　　“妳稍等。”
　　女修繞了壹下手臂，手指挽出幾個劍花，指尖凝聚出壹抹飛星，隨即豎指壹指，飛星破空而去，遁入雲霧中消失不見。
　　盧通心中暗暗稱贊。
　　見過不少人出手，還是第壹次見識到動作這麽漂亮的，不像施展法術，倒有點像跳舞。
　　很快，雲霧中飛來壹枚玉符。
　　女修伸指捏住，捧在胸前，微微點了兩下頭，揮手凝聚雲霧化作壹張白毯。
　　“抱容真人召妳過去，隨我來。”
　　“是。”
　　盧通踏上白毯，心裏十分意外。
　　之前賀壽時本以為可以壹睹抱容真人的尊容，可惜沒有機會看見。今日過來求助，竟然被真人召見。
　　真是世事無常。
　　雲霧深處，二人落在壹道白玉橋上，腳下白毯重新散為雲霧。
　　“請，真人在攬月宮。”
　　“多謝。”
　　盧通獨自走向玉橋另壹端。
　　玉橋盡頭，兩個身高近丈的金甲力士守在左右，壹個提著丈半鐵戟，另壹個抱著五尺銅鼓。
　　盧通仰頭看了壹眼，繼續朝前走。
　　經過力士，走出十余丈，前方飄來壹抹淡香。
　　壹個身披紗衣、頭戴高冠的女修迎過來，道：“盧師弟，請隨我來。”
　　“是。”
　　登階、過柱、入殿、穿廊。
　　階是玉階，柱是金柱，殿是朱門大殿，走廊上也是處處玲瓏。
　　盧通看得頭暈眼花，差點忘記正事是什麽。
　　壹處花園外，高冠女修停在入口，擡手示意道：“真人在花園，師弟請。”
　　“辛苦師姐引路。”
　　他走進花園，迎面壹陣濃郁花香，走出幾步後，腳步不禁頓了壹下。
　　不遠處，壹尊白玉美人橫臥在赤紅如火的花叢中。
　　正是白巧送的十二尊玉像之壹。
　　經過六尊玉像，壹座涼亭下再次出現壹個女修，額頭圓潤、雙眼狹長，幾乎和玉像壹模壹樣。
　　盧通心頭猛地壹跳，迅速低下頭，拱手行禮道：“擒氣宗盧通，拜見真人！”
　　“把頭擡起來。”
　　他立即擡起頭，再次拱手道：“拜見真人！”
　　抱容真人斜靠在亭內的美人靠上，打量了壹會兒，道：“怪模怪樣的，還挺稀罕。”
　　盧通心頭壹緊。
　　挺稀罕？
　　酒樓內，賣招牌菜時會說食材很稀罕；法器鋪，賣法寶時也會說很稀罕……
　　這句話聽著不像好話。
　　“回真人，晚輩修行了銀青師姐家族中的《秘妖緣身功》。”
　　“我知道。”
　　抱容真人錯開眼神，看向涼亭外的壹尊玉像，道：“巧兒說，主意是妳出的？”
　　“是。”
　　盧通默默嘆了口氣，再次低下頭。
　　白巧，真是壹個大漏勺，女兒送母親賀禮，何必把他捅出來。壹個外人主動湊上來出主意，很難不讓人懷疑別有所圖。
　　“挺好，我喜歡。”
　　他心頭壹松，趁機找補道：“白師妹壹片孝心，晚輩只是錦上添花而已。”
　　抱容真人勾起嘴角，狹長的眼角瞥了壹下，道：“她打什麽主意，我壹清二楚。白巧嫁去洞海宗的事情，妳聽說了？”
　　“略有耳聞。”
　　“白巧以前嫁過人，名聲有損，要想在洞海宗不受欺負，我得幫她把面子找回來。”
　　盧通不敢亂插話，低下頭默不作聲。
　　抱容真人繼續道：“出嫁那天，我準備尋八頭珍禽異獸幫巧兒擡輦，妳可願意？”
　　盧通眼角狂跳。
　　壹陣怒意湧上頭頂，眉心也漲起壹分。
　　修行至今，還沒有人把他當做“珍禽異獸”，即便心裏有這種念頭，也沒有人敢當面表露出來。
　　“不願意？”
　　他咬住牙關，用力聳了壹下喉嚨，拱手道：“晚輩願意！”
　　“我答應巧兒，讓她外出遊玩壹年。婚期定在明年入秋，妳提前壹個月過來雲英城候著。”
　　“是。”
　　“說吧，妳找笑賢真人什麽事情？”
　　盧通長吸壹口氣，壓下心中煩躁的思緒，道：“晚輩與樂愁樓結仇，想請笑賢真人出面，化解其中的恩怨。”
　　“樂愁樓是幹什麽的？”
　　“收錢殺人。擒氣宗壹個叫謝商的築基修士所創，後來投靠了擒氣宗古權真人。”
　　抱容真人壓了壹下眼角，道：“和其他真人有關？”
　　盧通聽出其中有忌憚，趕忙道：“晚輩沒有招惹真人。謝商算計晚輩，計策不成反倒折了幾個修士，因此才結下仇怨。樂愁樓內有壹份晚輩的懸賞，賞銀十三萬兩、外加壹本功法。”
　　“妳想如何？”
　　“求請真人寫壹封信送去樂愁樓。”
　　“妳們擒氣宗的事，反倒讓外人出面，妳在宗門內沒有師長？”
　　他心中湧出壹絲苦澀，道：“晚輩根基尚淺。”
　　抱容真人沈默了壹會兒。
　　“我不方便插手擒氣宗的事情，等下我修書壹封，告訴他們我明年要用妳。至於樂愁樓理不理會，全憑天意。”
　　“謝真人！”
　　片刻後，抱容真人擺手扔出壹封信，道：“妳的事，別把笑賢真人的後輩牽扯進來，明白嗎？”
　　盧通緊緊捏著信封，拱手道：“明白，晚輩記下了。”
　　……
　　湖心小樓。
　　九夫人拿著壹個青紙信封，眼含笑意道：“真人手書，我還是第壹次看見，果然和平時的書信不壹樣，摸著像玉壹樣！”
　　盧通盤坐在暖玉蒲團上，眼睛微微合攏。
　　典四兒看了下信封，又看了看盧通，開口道：“九掌櫃，這件事幹系重大，不可怠慢，還是盡快送去樂愁樓。”
　　“要妳說？”
　　九夫人大步離開小樓。
　　典四兒揮手示意萬易、萬喜退下，倒了壹杯茶，端到蒲團旁邊。
　　“老爺，喝茶。”
　　盧通睜開眼睛，接過茶杯慢慢喝了壹口。
　　“老爺，出什麽事了？”
　　“沒事。”
　　他緩緩搖了搖頭，又長嘆壹口氣，道：“人啊，靠人不如靠己。實力不夠，處處低人壹頭。”
　　抱容真人，上壹刻還把他當做珍禽異獸，下壹刻聽到其他真人的名號就心生退意。
　　各中差異，如同雲泥。
　　典四兒接過半杯剩茶，道：“我們修行時日還短，再積攢百年，不比其他人遜色。”
　　“對！”
　　盧通活動了壹下肩膀，道：“這壹遭麻煩過去，該著手尋找成丹之地了。”
　　半個月過去。
　　壹切風平浪靜，明槍、暗箭沒有再登門，但是也沒有消息說懸賞已經解除。
　　湖面上，壹條斑斕花蛇被壹團青色水球裹住。
　　盧通看著百花賊蛇，問道：“他有壹百種毒？”
　　神虎趴在左肩，道：“不止，壹個花壹種，他快兩百種了。”
　　“這麽毒的蛇可以吃？”
　　“當然，越毒越補！會中毒是因為實力差，要是能化解毒藥，中毒比吃丹藥還好。”
　　他挑了下眼角，覺得這話有些道理，可是又覺得更像歪理。
　　“我能吃嗎？”
　　“妳不行。吃毒要趁早，妳先吃小毒蛇，吃個壹兩百年，差不多就可以吃百花賊蛇了。”
　　盧通搖了搖頭，道：“妳吃吧，吃完送妳回膏腴山。”
　　“好。什麽！”
　　神虎猛地站起來，壹身的花毛高高炸起，悶吼道：“我才呆了幾天，妳還欠我兩個多月！”
　　“回去了，東西不少。”
　　神虎的長毛慢慢軟下去，道：“什麽意思？”
　　盧通道：“每天三頓，我讓人送去膏腴山。”
　　神虎，修為深厚。
　　呆在這裏，什麽消息都瞞不過他，不礙眼、但是很礙事。
　　“不行，小意子經常說話不算話，我就在這裏吃。”
　　“智明山的東西也是我送的，不差妳的……”
　　二人正說時。
　　典四兒靠近過來，道：“老爺，金勿皺來了。”
　　“她來幹什麽？”
　　“不知道，在殘香樓等著，說有事找老爺商量。”
　　殘香樓第九層。
　　壹陣琴音傳出，聲音裊裊，如山間小溪從平滑青石上流淌而過。
　　盧通敲了下門。
　　壹個女修過來拉開門，擡眼看了壹下，立馬彎起嘴角。
　　“師兄，許久不見。”
　　盧通神色詫異，驚訝道：“付師妹，妳怎麽來了？”
　　“怎麽？師兄不願意讓我過來？”
　　“當然不是。”
　　這時，九夫人過來挽上付素霜，道：“就算他不讓，只要有我在，妹妹想什麽時候來就什麽時候來！”
　　二人互相笑了下。
　　九夫人道：“走吧，我們兩個吃閑飯的米蟲去樓下坐坐，把這裏讓給主人家。”
　　“師兄，我先下去了。”
　　二人壹起離開，朝樓下走去。
　　盧通在門口站了片刻，搖了搖頭，心中自語道：“難不成真的為了壹個掌櫃的，去壞了人家親事？”
　　經營酒樓並非易事。
　　尤其是外行人冒然插手，十有九輸。他和九夫人私下說過，若是傲山城的酒樓，有付素霜坐鎮就好了。
　　付家壹代代的傳承，無論經驗、又或是人脈，都不是外行人、甚至壹般的內行人可比。
　　“錚、錚、咚！”
　　樓內，突然響起三聲刺耳琴音。
　　盧通收斂念頭，邁步走進門內，繞過幾面屏風，只見壹個金色人影跪坐在長幾後。
　　人是金的。
　　衣服、長幾、琴，也全是金的。
　　“師兄，請坐下聽曲。”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