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五十八章 用處

　　廉道山。
　　壹條山間小路上，盧通、爵天牛並肩前行。
　　“妳老了。”
　　盧通看了爵天牛壹眼，道：“我也累了。”
　　爵天牛發須盡白，骨架依然碩大，不過自從爵名峰死後，當年的雄厚氣象已經消失不見。
　　“國主因為何事勞累？若有需要，盡管吩咐屬下，爵家上下願效死力！”
　　盧通搖了搖頭，道：“這次只敘舊，不談國事。盧泰長大了，以後事情都交給他去管，我也可以安心修行幾年。”
　　爵天牛有些意外。
　　人人都知道盧泰要被委以重任，但是沒有料到竟然到了如此地步。
　　盧通道：“名峰葬在哪裏？”
　　“墻梁谷。”
　　“走，帶我去看看。”
　　墻梁谷，廉道山深處的壹座幽靜山谷。
　　谷內兩側開鑿平整，石面上雕滿了各種妖紋圖案。每隔十丈，石壁上便有壹個門戶，每個門戶都是壹個墓穴。
　　二人走進最深處。
　　爵天牛指著壹個門戶，道：“國主，就是這裏。”
　　“嗯。”
　　門戶內立著壹尊黑石人像，眉眼、服飾等和爵名峰生前壹模壹樣。
　　盧通看了幾息，嘆了口氣，道：“良妖正國可以有今天，爵家功不可沒，名峰是替國而死，我無以回報，只能還爵家壹個真人。”
　　“國主……”
　　爵天牛十分意外，也十分驚喜。
　　盧通道：“我名下有四個弟子，大弟子忘秋，二弟子季寶寶，三弟子執關，四弟子徐徐行，這次閉關之前，我準備收壹個五弟子侍奉左右，爵家有沒有合適的子弟？”
　　“有！”
　　爵天牛立即應下，道：“國主需要什麽哪種弟子？機靈的，還是安靜的，文雅的，還是……”
　　“妳來定。不管什麽人，我保證他可以成就元嬰。”
　　盧通看著爵天牛。
　　二人對視壹息，爵天牛深吸壹口氣，拱手行禮道：“謝國主照拂！”
　　盧通點了點頭，邁步朝谷外走去。
　　“走吧，嘗嘗妳們家的寒鯉，有些年沒有吃過了。”
　　“我這就去抓……”
　　……
　　無窮水口的深處。
　　盧通、盧泰、盧鯤，還有壹個七八歲的小孩站在壹起。
　　盧通道：“鯤兒，去過下方妖界了？”
　　“去了壹次，裏面很恐怖，有壹張大嘴，我不敢靠近，被吞進去了會死。”
　　“走，帶我們去看看。”
　　“哦。”
　　盧鯤卷起湖水，形成壹個水泡，帶著三人壹起沈向湖底。
　　四周壹片漆黑。
　　沈了大半炷香，盧鯤道：“父親，要進去了。”
　　“好。”
　　氣泡猛地壹蕩，先是下沖，接著上揚，最後十分輕巧地飄飛出去。
　　“到了。”
　　盧鯤散開水泡。
　　四周壹片黑暗，可是盧通卻察覺到壹股莫名的危險，渾身汗毛壹根根豎起。
　　旁邊響起細微啜泣聲。
　　爵檢寒，盧通新收的五弟子，察覺到了無邊的恐懼，開始小聲哭泣。
　　盧通按住爵檢寒的肩膀，感覺到他在顫抖，渡過去壹滴血靈。
　　“沒事。”
　　爵檢寒咬緊牙關，憋住哭聲，可是心神完全被恐懼淹沒，顫抖幅度越來越大，最後牙關也發出咯吱聲。
　　“比我還膽小。”
　　盧鯤嘟囔著壹聲，吐出壹道五色光芒。
　　壹個殘破的小世界，輪廓像壹枚棗核，頭上、腳下、左邊、右邊是壹條條河流。
　　眾多河流從門戶流入，全部流向棗核的另壹端。
　　盧通看著小世界的深處，那裏壹片黑暗。
　　“嘴巴在那裏？”
　　“嗯，它會吸人。”
　　“去看看。”
　　盧通散出血雲，帶著他們壹起遁出數裏。
　　周圍出現壹股股“風”。小世界內沒有風，不過有壹股股力量拉扯著他們，感覺和風壹模壹樣。
　　繼續向前，“風”越來越大。
　　遁出百余裏，腳下出現幾座廢墟。
　　幾個白骨般的斷柱立在原地，粗近四尺，雖然門、窗、屋頂等全部不見了，但是僅從柱子，依然可以猜出大殿的雄偉。
　　他沒有再向前。
　　這裏的風很大，連血雲都有些不穩，壹絲絲血氣被帶走，拉成壹條數十丈長的幡旗。
　　“妖仙遺骨在哪裏？”
　　盧鯤看向前方，神色中有熱切，也有忌憚，道：“嘴巴那裏，我看不見，不過可以感覺到，就是它在吃東西。”
　　盧通思索了壹下，帶著他們返回入口處。
　　“裏面有危險，以後再去，妳們出去吧。”
　　盧泰道：“父親，要不要送些人下來服侍？”
　　“不必。”
　　盧通搖了搖頭，道：“檢寒交給妳了。”
　　“好。”
　　盧泰伸手牽過爵檢寒。
　　盧通看向盧鯤，道：“每月月中下來壹次，帶上爵檢寒、小青鳥壹起。另外小青鳥找我有事，妳也送她下來。”
　　“好。”
　　“去吧。”
　　“父親，孩兒告退！”
　　門戶是壹層水幕，盧鯤卷起壹個水泡，帶著二人壹起融入幕中。
　　盧通獨自站在黑暗中，靜靜感受了壹會兒，喃喃道：“九兒，難怪妳會走。”
　　……
　　無日無月。
　　黑天黑夜。
　　盧通盤坐在壹根斷柱上，嘴巴微張，口中含著壹滴火焰般的鳳血，唇間噴吐出萬道紅光。
　　《訛經》，以小訛大，以殘補全之法。
　　鳳血懸在口中，吞噬法力，散出壹絲絲肉眼難見的赤紅絲線，刺入上頜、舌頭、咽喉等，與血肉、骨骼等融在壹起，嘗試演化真鳳。
　　壹天天過去。
　　小世界內，紅光日漸明亮，盧通的舌頭最先變成細長紅舌，接著嘴巴開始凸出，嘴唇表面也逐漸堅硬。
　　轉眼壹年過去。
　　入口處，盧通坐在水中，吃著小青鳥帶來的飯菜。
　　小青鳥站在旁邊，道：“國主，囚陰殿和燧國簽了壹份契約，把連括山、翠林、虎穴山全部讓給了燧國。”
　　盧通動作頓了壹下，繼續吃下壹塊肉。
　　只過去了壹年，可是整日沈浸在法門中，仿佛像過去了很多年，再次聽到燧國竟然覺得有些陌生。
　　“隨他。”
　　小青鳥道：“弱囂走了。金池湖最南邊有壹個國家，更名為‘勝北’，那裏匯聚了許多亡國之主。弱囂去了，角竹箏也在那裏。”
　　“嗯。”
　　盧通幾口吃完飯菜，道：“國內狀況如何？”
　　“壹切如常。囚陰殿動了很多人，有人不滿，雲傲殿主曾求見國主，全部被章橋殿主化解了。”
　　“沒出亂子？”
　　“沒有，有人全力支持囚陰殿，尤其是各大商會最熱切。飛陽商會專門耗費重金，從水室城請來了‘昇元’坐鎮。”
　　“昇元。”
　　盧通覺得有些耳熟，略作回憶才想起來。
　　昇元，大缽國的器祖，名下有許多財產以紀家的名義藏在水室城。
　　“大缽國亡了？”
　　“嗯，詠國吞並了大缽國，定國也快了。”
　　“看來南邊又要出現壹個大敵了。”
　　盧通搖了搖頭，甩掉雜念，喊道：“檢寒，過來。”
　　“拜見師尊。”
　　爵檢寒踩水跑來。
　　盧通道：“功課有沒有落下？”
　　“沒有，晨起修行、讀書，午後勞作，入夜後讀書、修行，壹次都沒有偷懶。”
　　“是嗎？”
　　盧通思索了壹下，道：“我問妳，五行歸壹是什麽意思？”
　　“壹是無，五行歸壹是萬物歸無。”
　　“三明出華呢？”
　　“三明是耳、目、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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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片寂靜中，時間仿佛扭曲了，有時極慢、有時又變得極快。
　　盧通每日修行不輟。
　　不知不覺間，突然發覺經常見到爵檢寒，有時候剛開始修行，眼睛壹閉壹睜，耳邊就再次聽到了爵檢寒的呼喊。
　　“國主。”
　　盧通睜開眼，射出兩道紅光。
　　七年修行，鳳血從嘴巴散入鼻、眼、喉，大半臉變成了鳳鳥形狀，窄臉、尖嘴、圓眼。
　　他收斂法力，恢復相貌，化作壹道血光遁向入口。
　　“拜見父親。”
　　“拜見國主。”
　　盧鯤、小青鳥壹起行禮。
　　還不是月中。
　　盧通蹙了下眉頭，道：“出什麽事了？”
　　“國主，夫人回來了。”
　　“典四兒？”
　　“對，還有……萬易也來了。”
　　“什麽！”
　　盧通瞪大雙眼，立即縱身飛起，道：“帶我出去。”
　　靈源水府，盧通坐在椅子上。
　　“老爺。”
　　典四兒牽著萬易，道：“萬易來了，她專程回來向老爺賠罪。”
　　萬易模樣變了，以前是女生男相，仍然可以看出是女人，現在幾乎只剩下男相，眉毛粗硬、鼻梁寬厚，臉上線條硬朗。
　　“老爺。”
　　盧通擡了擡眼皮，道：“妳還敢來見我？”
　　典四兒拿眼神示意。
　　萬易倒了壹杯茶，送到旁邊，道：“老爺，我錯了。”
　　盧通瞥了壹眼茶杯，擡手去接，中途手掌猛地揚起，壹把抓向萬易的喉嚨。
　　典四兒同時出手。
　　“老爺！”
　　盧通抓住了萬易的喉嚨。
　　典四兒攥住盧通的手腕，道：“老爺，萬易不能死！她是紅花女國的人主！”
　　萬易神色十分平靜。
　　盧通眼神稍沈，道：“人主又如何？”
　　典四兒伸出另壹只手，壹起抓住盧通的手臂，道：“萬易背後還有尚麟國、萬妖商會，她在，紅花女國才能在。”
　　盧通盯著萬易，緩緩松開手掌。
　　“妳不怕？”
　　“為什麽要怕？”
　　萬易站起身，整理了壹下衣襟，道：“我活著有大用，所以我不會死，這是從老爺身上學的。”
　　盧通垂下眼神。
　　弱的會死，強的也會死，沒靠山的會死，有靠山的人也會死，只有有用的人才能壹直活下去。甚至就算自己找死，也有人保他壹命。
　　他壹路修行。
　　對鏡心有用，對宗門有用，對古仙有用，對元術老君有用，對壹氣真君有用……所以才能壹步步走到今天。
　　萬易看得很準，也抓得很準，死死攀住了典四兒。
　　典四兒倒了壹杯茶，遞給盧通，道：“老爺，我們立國了，以後良妖正國想對付哪個國家，提前通知壹聲，我和萬易立即配合老爺。”
　　盧通接過茶杯，喝了壹口，道：“這次回來有什麽事情？”
　　“我們根基尚淺，想在良妖正國開壹家酒樓，暗中培養聖女、聖妖，另外……”
　　典四兒牽過萬易，道：“萬易可以撮合良妖正國、尚麟國壹起合作。”
　　盧通心神稍動。
　　尚麟國很強，從最開始壹直強盛到現在，但是並非沒有敵手。尚麟國吞並了太多國家，已經與地府中的各國接壤。
　　甘果的徹國，在白華書院、甘家、盤家等各方支援下，壹直在和尚麟國廝殺。
　　良妖正國需要幫手，尚麟國也需要。
　　他看向萬易。
　　萬易低頭看了盧通壹息，微微頷首，道：“萬妖商會可以在良妖正國設立工坊，祭煉各種沖天炮。作為交易的壹部分，良妖正國也可以使用沖天炮。”
　　“我們有多少？”
　　“不管煉出多少，各取壹半。”
　　盧通喝下剩余茶水。
　　交易很公道，比猜測的更大方。這些年各種羅天法寶五花八門，但是最好的壹直是尚麟國的沖天炮。
　　“這件事妳可以做主？”
　　“可以。”
　　盧通放下茶杯，沈吟了壹番，點頭道：“知道了，妳先退下吧。”
　　“是。”
　　萬易退出水府。
　　典四兒站在椅子旁邊，道：“多謝老爺。”
　　盧通搖了搖頭，道：“萬易的欲鬼呢？”
　　“當年那只欲鬼壽元盡了，萬易另找了壹只，這些年壹直放在地下國都當做照明的太陽。”
　　“又找了壹個……”
　　盧通眼角抖了壹下，輕吐壹口氣，道：“酒樓準備選在哪裏？”
　　“抵牛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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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深夜，盧通松開典四兒，起身離開床榻，獨自走進群真樓。
　　“拜見國主。”
　　楚江蘭正在樓內值守。
　　“去傳武雛道殿主。”
　　“是。”
　　楚江蘭離開還不足半盞茶，武雛道便進入群真樓。
　　“拜見國主！”
　　“來的這麽快，妳猜到了我要見妳？”
　　“是。”
　　盧通滿意地點了點頭，道：“妳可知道萬易？”
　　“知道。”
　　“此人如何？”
　　“不是易與之輩。”
　　“沒了？”
　　“回國主，尚麟國相距太遠，不好探查。另外尚麟國之內，勝過她的不知凡幾，屬下未曾留意太多。”
　　盧通點了下頭，思索了壹會兒，道：“王聘妃是否有異常？”
　　武雛道陷入沈默。
　　盧通等了壹息，道：“怎麽了？”
　　“屬下有些不敢篤定。”
　　“盡管說。”
　　“是。”
　　武雛道斟酌了壹番，道：“自從國主吩咐後，我專門分心留意。王聘妃生活寡淡，很少外出，唯壹稱得上愛好的就是偶爾采買尚麟國的衣服、首飾、點心等。”
　　“私通尚麟國？”
　　盧通眼神陰沈下去。
　　“屬下查過與王聘妃交易過的四家商鋪，沒有發覺任何異常。”
　　“哦？”
　　盧通有些疑惑，道：“妳還有什麽不敢篤定？”
　　武雛道輕吸壹口氣，道：“疑惑正是在壹切正常。壹般商鋪，或多或少都有各種紕漏，可是那四家販運尚麟國商貨的商鋪，賬目清晰，庫房幹凈，夥計本分，所有東西全都壹絲不茍，有些……有些過於正常了。”
　　“王聘妃、萬易……”
　　盧通心中湧出壹個個念頭。
　　許久之後，他斂起眼中神光，問道：“六絕仙姿是妳調教的？”
　　武雛道神色遲滯了壹下，趕忙道：“是。”
　　“那道法門中應該有易容之術，會不會被人窺破？”
　　“不會，法門包括了易容、移筋、變肉、換骨，除了法力、神魂之外，沒有絲毫差別。”
　　“妳準備壹下，幫我調教壹個人……”
　　壹刻鐘後，盧通返回水府，重新爬上床榻。
　　典四兒睜開眼，道：“老爺，妳去哪裏了？”
　　“出去商議國事。”
　　盧通摟過典四兒，道：“萬易不可不防，她的心腹中有沒有妳的人？”
　　“有。”
　　典四兒露出笑意。
　　盧通也咧開嘴角，道：“我就知道，是誰？”
　　“付素霜，還有易家的易世昂。”
　　“易家……”
　　淬水小城，易家，入手遊血蛭的地方。當年易家遭遇變故，在他的介紹下，分了壹條支脈搬去了傲麟城。
　　盧通思索了壹下，最終下定了決心，道：“叫付素霜過來。”
　　“幹什麽？”
　　“我想見她，越快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