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八十七章 血肉磨盤

　　冬初，寒風似刀。
　　壹層層陰雲堆積，仿佛又回到了呦狐國滅亡之前與濟國的那場大戰。
　　堰後島上。
　　盧通、玉潮、舍鹿等，壹起站在矮山上，看著濟國的方向。
　　“嗡隆……”
　　雲層深處發出陣陣悶吼。
　　盧通輕吐壹口氣，道：“濟國終於坐不住了。”
　　幾年過去，鑒澤、濟國的契約已經證實了。
　　良妖正國攻入血煉國時，翼、蒙、千泉等九個國家也壹起出兵，可惜貌和心不和，人手雖多卻各有心思，最後被接連擊潰。
　　鑒澤已經吞並了半個翼國，弱囂若是不想屈居國師，必須繼續擴張領土。
　　舍鹿十分不滿，道：“不該驚擾血煉國，壹方尚且打不過，現在兩面受敵，現在如何抵擋？”
　　盧通仰頭看著無邊無際的雲層。
　　攻打血煉國是逼不得已、不得不打。濟國太強了，以“寸土”之國和濟國拼耗，拖的時間越久，差距越懸殊，機會就越渺茫。
　　只有攻下血煉國，才有與濟國爭鋒的資格。
　　“這裏不守了。”
　　“什麽？”
　　舍鹿瞪大雙眼。
　　盧通重復道：“不守了，守也守不住。”
　　舍鹿臉色壹沈，即看向玉潮，道：“堰後島失守，下壹個遭殃的就是術國。”
　　玉潮也蹙起眉頭。
　　盧通搖了搖頭，道：“不會。鑒澤、濟國比的是國土大小，不出意外，濟國占下堰後島是為了向南，攻下原本呦狐國的地盤，還有繼續攻取良妖正國。”
　　“那師兄豈不是……”
　　“轟隆！”
　　雲中炸開壹聲悶響，打斷了玉潮的話。
　　天仿佛塌了，“嗖嗖嗖”地落下無數枚尺許長的雪片子、碗口大的冰渣子……
　　盧通輕點腳尖。
　　花枝雷龍遁出，散出萬道雷芒，把方圓數裏內的冰雪全部震散。
　　“走吧，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玉潮緩緩點頭，道：“師叔，先退出此地，返回國中再做商議。”
　　“哎！早知道……”
　　舍鹿神色懊惱。
　　盧通側目看去。
　　舍鹿立馬停口不說，尷尬地嘆了口氣，道：“隨口壹說，我受過老君的指點，豈會投奔敵人。”
　　水凝冰、冰壘山。
　　短短兩天，無數冰雪落下，大片水域凍結，堰後島變成了壹座高近千丈的冰山，山巔蜷縮著壹頭雪白巨妖。
　　遠處，盧通看著細長妖影，道：“那是‘冰獳’？”
　　濟國的國獸，傳聞是從北方妖府渡來的稀罕妖獸。
　　冰獳，形狀如犬，生有魚鰭，性情喜靜、喜寒，呼吸時可以卷起狂風、大雪。
　　原真人站在旁邊，點了下頭，道：“不出五天，堰後島附近的冰層就可以蔓延到魔土所在，這次妳們沒有機會了。”
　　濟國把魔族占據的地方稱為魔土。
　　盧通看著堰後島向南蔓延出的壹道道冰脊，道：“妳們如何抵擋腐龍花的花毒？”
　　“硬抗。”
　　盧通瞳孔微縮。
　　原真人道：“其中內情妳我心知肚明，大限將至，必須出手了。”
　　打了，保住國主之位，損失再大都值得。
　　不打，國主之位丟了，國力再強盛也是便宜別人。
　　盧通輕吐壹口氣。
　　“妳們贏不了。”
　　原真人笑了下，道：“以小搏大，良妖正國竟然敢同時得罪濟國、血煉國，妳從哪裏尋來的底氣？”
　　盧通正要開口，旁邊響起壹個聲音。
　　“不如我們壹起擒下此獠，徹底斷了他的妄想。”
　　周蒸方靠近過來。
　　原真人蹙了下眉頭，道：“盧道友，七天後濟國將殺入魔土，希望不會在那裏碰到良妖正國的修士。”
　　“但願妳我不會刀兵相向。”
　　盧通縱身飛出。
　　原真人束手不動。
　　周蒸方看著原真人，眨了下眼，道：“今日之事，我會如實上稟國主。”
　　“隨妳。”
　　……
　　囚陰殿。
　　章橋、劇黍、劉寄心、秋慈、淡醉等全部站在殿內，連常年在各池塔痛罵池主、塔主的笑狂蛟也難得返回。
　　盧通進入殿內。
　　壹行人拱手準備行禮。
　　盧通擺了下手，道：“都知道了？”
　　“嗯，壹個時辰前，壹艘百丈冰山襲擊立仙碼頭，碼頭已經關閉。”
　　章橋神色冷肅。
　　盧通走到地圖前坐下，擡手撥動雲彩，引出壹股兵馬從堰後島殺入魔土。
　　“此局關乎生死，妳們覺得出路在哪裏？”
　　眾人壹起看向章橋，顯然已經有所定計。
　　章橋道：“血煉國，只可快不可慢。濟國，只可慢不可快。”
　　盧通看著地圖。
　　“如何快、慢？”
　　章橋道：“血煉國，不可陷入纏鬥，必須盡快吞下壹方土地。濟國，必須拖住，最好可以擋在國土之外，我們吞下血煉國後，再與濟國徐徐爭鬥。良妖正國的存亡之機，就在這壹快壹慢之間。”
　　盧通神色放松了壹些。
　　“約見靜王之事，有沒有眉目？”
　　“我向何上前借了壹株三千四百年的‘繁蕪草’，私下送給了申長老，他已經應下此事。”
　　章橋取出壹張借條遞過。
　　盧通接過掃了壹眼，眼角抖了兩下，又轉手遞給秦宗。
　　“拿國庫補上。”
　　秦宗臉色壹苦，接過看了壹眼，苦色越發濃重，壹時間竟然有些後悔放開了國中商事。
　　“國主，國庫空虛，短期內……”
　　盧通擺了下手，不願意再聽下去，道：“妳去應對，大不了多給些利息，讓他們寬限些時日。”
　　“是。”
　　秦宗應下後，想了壹下，道：“國主，爵家十分富庶，勞煩國主寫壹張親筆信，我去向他們借壹些。”
　　“好。”
　　盧通拿過旁邊的紙筆，寫了幾個字又停下動作，道：“算了，我親自去找爵殿主商議。”
　　“辛苦國主。”
　　盧通再次看向地圖。
　　章橋指著國土西方，道：“庸慵、九目猿棲居在彌河以西，我們可以效仿當年的呦狐國，架起壹條貫穿南北的神山，攔下濟國喚出的寒流。”
　　盧通看了兩眼，搖頭道：“很難。當年百余尊巨神壹起出手，這才祭起神山。彌河之西地域狹小，神性遠不及呦狐國，無力架起神山。”
　　“能否向遵天神界求助？”
　　“我會和庸慵商議。”
　　盧通越過邊關，盯了壹會兒，收回眼神，道：“還有什麽事情？”
　　“燕昆身邊多了壹位寶國的元嬰真人。”
　　“嗯？”
　　盧通雙目微睜，十分意外，道：“寶國？”
　　“正是。”
　　“寶國出手了？”
　　“沒有，只是派了壹人幫助燕昆守國。”
　　盧通堆起眉頭，思索了兩息，仍然有些不明白，道：“通知徐陵，讓他派人盯著。我們出力奪下的地方，不能被寶國占了便宜。”
　　“是。”
　　“還有呢？”
　　“還有缺錢，能否向術國，還有連舟山求助……”
　　……
　　寒風徹骨。
　　盧通見過庸慵，繼續向西，落入壹口黝黑洞穴，順著縱橫交錯的地洞進入地下裂谷。
　　“拜見義父。”
　　蛛繭中飛出壹抹火影，壹個身披鳳翅的女修攔在面前。
　　接著壹群女修飛出，紛紛行禮道：
　　“拜見義父！”
　　盧通眨了下眼，看著典四兒親自培養出的心腹，道：“義父？”
　　“嗯，半個月前主人把我們全部收為義女。”
　　他緩緩點了下頭，散出壹捧濃郁血靈，道：“妳們母親可在？”
　　“在！”
　　“多謝義父！”
　　火焰四濺，眾人立即大打出手，互相爭搶血靈。
　　盧通沒有阻攔，越過眾人進入最下方的蛛繭。
　　“拜見主人。”
　　祥歡跪下行禮。
　　典四兒坐在玉石上修行，六個猩紅眼珠好似壹枚枚紅寶石。
　　盧通沒有理睬祥歡，走過去問道：“好端端的，怎麽想起了當別人的義母？”
　　典四兒收斂法門，道：“仙眉教會我的。”
　　“仙眉？”
　　盧通再次看向祥歡。
　　祥歡、仙眉，全是壹等壹的絕佳相貌，他詢問過二人的真正來歷，可是二人從小在武雛道身邊長大，對此也不清楚。
　　典四兒道：“世態炎涼，人心易變。施恩舍惠也好，威逼利誘也罷，最終全都敵不過血濃於水。”
　　盧通陷入沈默。
　　這些年，情義日漸輕賤，利字重逾萬斤，唯壹可以和“利”抗衡的，只有壹些人眼中的親情。
　　“義女終究不是親生的。”
　　典四兒笑了下，道：“總不能像老爺壹樣，真的生壹次吧。”
　　盧通咧開嘴角。
　　典四兒道：“不過，如果她們真的孝心可嘉，我倒想借用老爺的法子，把幹女兒變成親生的。”
　　“十月懷胎可不是壹樁容易事。”
　　盧通搖了搖頭，把雜念拋到壹邊，問道：“濟國即將來襲，妳們可知曉？”
　　“知道。”
　　“自珍王有什麽打算？”
　　典四兒嘆了口氣，道：“他想讓老爺派人壹起抵擋，否則便閉洞不出，放任濟國殺向良妖正國。”
　　盧通眼神微沈。
　　典四兒道：“他們不出手，憑我壹人擋不住濟國。”
　　盧通緩緩搖頭，道：“請自珍王過來壹趟，我親自和他商議。”
　　“好。”
　　典四兒喊了壹個女兒去傳訊。
　　盞茶後，盧通盤坐在裂谷上方。
　　壹抹銀光遁來，道：“盧道友，想好了？”
　　盧通看著流銀般的人影，道：“妳又變強了。”
　　這些年，良妖正國得了不少三寶之氣，可是全都分給了爵家、抱容、典四兒、蕭龍庭等。
　　他拿走的還不足半成，修為沒有太大漲進。
　　而自珍王，幾乎每次見面都有新變化。
　　自珍王道：“險中求生，不多些手段如何存身？濟國來襲，道友準備如何應對？”
　　“妳我聯手，如何？”
　　“我早有此意，怎奈何良妖正國不願意與魔族為伍。”
　　自珍王隨口埋怨了壹句。
　　盧通神色十分平靜，道：“我可以派人，不過有兩個請求。”
　　“凡事都可以商議。”
　　“我要那道疑似大能法身的法門。”
　　自珍王似乎笑了下，臉頰位置的銀光出現壹抹蕩漾，道：“妳不是欲鬼，有了法門也無用。”
　　“什麽意思？”
　　“欲鬼的神魂空間殘破不堪，無法遁破空間。不過也因禍得福，殘魂半隱半現，更容易盜得壹絲法身的奧妙。”
　　盧通立即沒了興趣。
　　他不是欲鬼，也沒有欲鬼，即便有也不放心讓欲鬼修行這麽厲害的法門。
　　“鬼王見識卓絕，法門無數，想來不缺少元嬰境的化妖法術。”
　　“當然，而且不止壹道。”
　　二人對視幾息。
　　盧通道：“說吧，有什麽條件。”
　　即便是盟友，也沒有白送好處的道理。
　　自珍王道：“我要壹塊地方。”
　　“哪裏？”
　　“地底下，良妖正國國土廣袤，妳們只占用地上，不如把地下讓給我們，我保證壹定秋毫無犯。”
　　“不可能。”
　　盧通直接回絕，繼續道：“道友的胃口未免太大了！”
　　自珍王臉上再次蕩開波紋，道：“那我換給地方，把墟國的地下讓給我，血煉國那裏新成立的墟國。”
　　盧通蹙了下眉頭，道：“妳要做什麽？”
　　“和妳壹樣。”
　　盧通有些遲疑。
　　墟國，現在是燕昆執掌，但是燕昆是無根浮木，手下人都是神墟的修士，以後遲早會收入囊中。
　　“壹起對付血煉國？”
　　“自然，紛亂已起，正適合燒殺搶奪。”
　　“濟國將來，妳們還有余力分心？”
　　“正因為如此，所以必須分心，以搶養戰，如此才有壹絲機會。”
　　兩人的想法不謀而合。
　　盧通道：“那裏必須交給典四兒。”
　　“可以。”
　　自珍王沒有絲毫猶豫，道：“妳曾殺過壹頭無竅白象，此妖如何？”
　　“好。”
　　自珍王摸出壹枚古樸玉簡，道：“遷去墟國時，需要從洪池下方的隧洞經過，還請道友行個方便。”
　　盧通接過玉簡，道：“交給典四兒出面。”
　　“可以。”
　　二人簡單商議完。
　　自珍王道：“可還有其他事情？”
　　“與濟國之戰，無法速勝，只能慢慢角力，我們需要把他們拖在這裏，如此良妖正國才能源源不斷的支援。”
　　“放心，我已有安排，保證把方圓千裏變成壹個進得來、出不去的血肉磨盤。”
　　“那就好。”
　　……
　　幾天轉眼而過。
　　抵牛關外，盧通、庸慵、蕭龍庭等壹起看著前方。
　　魔土之上，原本呦狐國的地域內，無數口洞穴有的吐風、有的吸風，形成壹道占地極廣的亂流。
　　亂流吹拂，席卷沙塵、鬼氣、風雪，還有腐龍花的毒氣，逐漸成為無數道“黑蟒”。
　　前後不足壹個時辰，廣袤國土被黑蟒分割成壹個個狹窄地塊，其中飄蕩著壹縷縷薄煙。
　　庸慵道：“迷陣？”
　　盧通點了下頭，喊道：“蕭龍庭。”
　　“在！”
　　“這是壹場惡戰，比的不是壹朝壹夕，而是誰能熬得住、死得起，妳明白嗎？”
　　“屬下明白。”
　　“此戰勝了，我助妳破嬰。去吧。”
　　“是！”
　　蕭龍庭落向關口外，看著壹尊尊丈許高的黑猴，道：“殺敵建功，就在今朝！”
　　“殺！”
　　“上！”
　　壹群人湧入抵牛關。
　　與此同時，北方碼頭上，壹群群冰甲道兵踩著冰面、裹著風雪，壹步步踏入魔土。
　　盧通、庸慵遁入魔土上方。
　　眾多冰甲道兵逐漸被黑蟒分開，變成壹個個小隊，隨著吞吐薄煙，隊形逐漸渙散。
　　“殺！”
　　壹群魔眾從地下殺出。
　　雙方沒有任何猶豫，立即撞到壹起，血漿四濺、斷肢橫飛，壹具具屍體倒下，更多的活人沖殺出來。
　　庸慵連連搖頭。
　　盧通輕吐壹口氣，這個地方除了生死，再也沒有任何東西。
　　“果真是壹處血肉磨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