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七章 對錯

　　長途漫漫。
　　麒麟輦壹路南下，離開象山府，穿過陵光府、升玄府，最後進入重華府。
　　輦上，壹頭暗紅虎獸趴在長塌上。
　　這次出門是為了販運禁物，需要適當的展露壹些兇威。
　　魏虎其貌不揚，拿不出手，遠不如這幅血軀。
　　“司主，接下來去哪裏？”
　　“谷商城。”
　　虹英翻了兩下地圖，離開風道，直接飛入群山。
　　重華府八城，谷商城位於地府深處，盛產各種稻米，名氣很大，其中‘谷商米’在九個府的禁物名冊上。
　　“站住！”
　　壹個修士攔在麒麟輦前方。
　　修士身披黃甲，甲胄上山紋密布，身後背了壹面圓形盾牌。
　　盧通掃了壹眼，認出是壹位土行神兵。
　　虹英起身出去。
　　“什麽事？”
　　“入城檢查。”
　　虹英朝遠處眺望了壹眼，道：“入城？這裏離城門還有十裏。”
　　“規矩如此。”
　　虹英笑了壹下，臉上的銀色美人面具紋絲不動，丟出十兩銀子，道：“規矩也是人定的，我們從外府趕來的，出什麽事情了？”
　　“有邪修襲城。輦上還有人嗎？”
　　“還有壹個鬼司司主。”
　　“勞煩散開煙霧，再出示壹下入府時的路引。”
　　虹英遞過幾個樣式各異的石牌。
　　象山、陵光、升玄、重華，每個府的路引都不壹樣，進壹個府就得拿壹次牌。
　　修士檢查完後，看向麒麟輦。
　　輦外的黃煙散開，露出壹頭丈半長的暗紅虎獸。
　　“冒犯了。”
　　修士拱手行了壹禮，取出壹個黃如意，卷起幾道黃風從輦上吹過。
　　盧通張開虎口，問道：“什麽邪修竟然敢攻城？”
　　“回司主，具體如何在下也不知曉。前日，壹個老農入城時突然炸開，害死了數十人，聽說是邪修的手段。”
　　神兵不清楚詳情。
　　盧通卻壹清二楚。
　　邪修，古仙的棋子。當年受欲鬼引誘，修了邪法，後來落入古仙手裏，連人、帶欲鬼壹起丟入地府。
　　如今白巧正在附近追殺。
　　……
　　又過了壹次檢查，進入谷商城。
　　城內谷香濃郁。
　　街邊很多賣谷物的店鋪，每家店鋪門口都擺著壹個蒸籠，旁邊放著竹片、竹筒，方便客人品嘗谷物。
　　壹虎、壹鬼走在街上，附近的修士、小妖、車馬等紛紛避讓。
　　走了許久。
　　虹英耐不住好奇，問道：“司主，我們去哪裏？”
　　“耕天司。”
　　片刻後，二人站在壹座黑山前，山上刻了兩個大字“耕天”。
　　虹英上去通傳。
　　很快，二人被帶入黑山。
　　山巔壹間大殿內，壹個胖老頭站在門口，擠出壹個笑臉，道：“遠客駕臨，請坐。”
　　廖會，谷商城、耕天司的司主。
　　“善德司魏虎。見過廖司主。”
　　“耕天司廖會，請。”
　　廖會已經提前知道是壹虎、壹鬼軀，撤掉了桌椅，換上了兩條長幾。
　　分別坐下。
　　盧通直接道：“魏某此番過來，有壹個不情之請。”
　　“魏司主請講。”
　　廖會還不知道請求，但是心裏已經開始盤算如何回絕。
　　盧通道：“我想從耕天司中買壹些陰靈。”
　　不是難事。
　　廖會心頭放松下來，道：“道友的善德司裏沒有陰靈？”
　　盧通晃了下虎頭，道：“不瞞道友，懷珠城臨近通天絕壁，壹共有兩個鬼司，善德司只是其壹，麾下沒有斂靈大陣。”
　　“此事不難，可惜道友來的不巧。”
　　廖會重重地嘆了口氣，臉色為難，道：“谷商城最近正鬧邪修，下面人每天奔走，耗費了許多陰靈，恐怕騰不出太多。”
　　“邪修？”
　　“不錯，殺人修行，已經屠了兩個村莊。谷商城承平日久，還是頭壹次遇到這種事情。如今上下所有鬼役都派出去了，每天都要耗費許多陰靈。”
　　盧通心頭動了下。
　　本打算借口買陰靈留在城裏，然後抓“邪修”時結識白巧，現在開口正合適。
　　“廖司主，若是魏某抓住那邪修，能否多賣些陰靈？”
　　廖會精神壹震，立即坐起，道：“若真抓住邪修，廖某分文不收，送道友壹百葫蘆陰靈以表謝意！”
　　葫蘆，鬼司裏盛陰靈的法器。
　　壹葫蘆陰靈，相當於壹千人份的魂塵煉入靈氣後所得。
　　盧通有些意外，心中暗道：谷商城果然承平日久，竟然攢了這麽多陰靈，善德司上下加起來才有十葫蘆。
　　“那……魏某便逾越壹次。”
　　“不逾越，魏司主是廖某的貴客，有什麽需要盡管開口。”
　　“好。”
　　半炷香後。
　　山腰處壹套客房內，盧通站在窗邊看著遠處的壹棟棟建築。
　　“咚、咚！”
　　門響了兩下。
　　虹英過去拉開門。
　　門外，壹個頭戴鬥笠的鬼役，拱手行禮道：“拜見前輩！耕天司鬼役胡尖，奉司主之命協助二位前輩搜尋邪修。”
　　“進來。”
　　“是。”
　　胡尖束手站在門邊。
　　盧通離開窗邊，壹個縱身躍到長塌上，道：“說吧，知道多少說多少。”
　　“是。”
　　胡尖取出壹本巴掌大的黑冊子，道：
　　“據追蹤，邪修第壹次出現應該是四十四天前，回溝山附近接連上報失蹤，累計不下三十人。”
　　“第二次是須水村，村後壹口礦洞坍塌，失蹤十九人，已查明是邪修所為。”
　　“第三次是山寺村，該村位於深山，全村上下三百余人全部被害。”
　　“第四次是小褚村，這次有壹千二百三十七人被害。”
　　“邪修法門詭異，可以把人煉為屍傀，已經查明法門是《臍息解屍法》。”
　　“屍傀內有骨刺、劇毒，小褚村之後事情外泄，邪修開始用屍傀襲擊谷商城，至今已經出手四次。”
　　盧通擡了下虎頭，道：“山寺村全村被殺都沒有人知曉？”
　　“回前輩，山寺村有壹口靈泉，耕種靈米的法門隱秘。為了堤防外人，除了嫁娶之外，極少和外面人來往。”
　　他點了下頭，道：“心思縝密，看來這個邪修很難找。還有什麽消息？”
　　“有個屍傀的身份已經查明，是金土村的果農邱南，屬下正準備前去搜尋。”
　　“去吧。”
　　“是。”
　　……
　　第二天壹早。
　　盧通走出房間，胡尖已經等在門口。
　　“拜見前輩。”
　　“查到什麽了？”
　　“在邱南家發現壹具屍體，根據村裏人的辨認是邱南妻子。”
　　盧通叫上虹英，朝山低走出。
　　胡尖緊跟在後面。
　　“村裏人沒有發現異常？”
　　“沒有。邱南夫妻二人在村外種果樹，附近沒有鄰居，經常很多天不出現。”
　　“這麽說邪修又溜了。”
　　胡尖低下頭。
　　走出黑山。
　　盧通仰頭看著天上。
　　和懷珠城壹樣，谷商城也是有的住天上、有的住地上，不過這裏住在天上的很少。
　　“這麽大的事情，不可能交給妳壹個小嘍啰，還有誰在查？”
　　“回前輩，除了鬼司外，浮樂樓、妖谷也在查。”
　　谷商城內，浮樂樓管人、妖谷管妖。
　　盧通掃了兩眼。
　　此時太陽剛剛升起。
　　金光灑落，輕風吹拂，雲層隨之卷動，壹頭格外濃郁的白雲後露出半個牌樓，透過薄霧隱約可以看見壹個“樂”字。
　　“走，去浮樂樓看看。”
　　“是。”
　　登橋、跨梯、踩雲，壹團雲彩落在牌樓下。
　　盧通、虹英走出雲彩。
　　胡尖快步幾步，去門口通傳，片刻後三人被帶入雲中。
　　白玉樓下白玉人。
　　壹棟九層高的白玉樓，通體潔白如雪，置身雲層中仿佛與雲海融為壹體。陽光下，玉樓表面法光流轉，露出壹道道繁復紋路。
　　極少見的樓閣法寶。
　　可是盧通絲毫沒有留意玉樓，壹直盯著站在門口的白衣人影。
　　白巧。
　　數年不見，白巧竟然多了壹些貴氣。
　　以前雖然是真人之女，但是看起來與尋常修士沒有太多不同。入了地府，成了壹名劍侍，反而有了高人壹等的氣息。
　　白巧迅速掃了盧通、虹英壹眼，行禮道：“巧劍，拜見魏司主！”
　　“嗯。”
　　“司主請。”
　　進入樓內，登上第三層。
　　壹間十分寬敞的大廳，中間圍了幾扇屏風，入口附近鋪了兩張很長的畫卷。
　　畫上是兩個村莊。
　　壹個山村，眾多石屋依山而建，房屋仍然完好。不過透過門窗，房間內躺著許多具血淋淋的屍體。
　　壹個尋常村落，畫中火光四起、殘屍遍地，血紅色占去了大半畫幅。
　　盧通走到畫邊，仔細看了兩眼，道：“這是被邪修屠戮的山寺村、小褚村？”
　　“是。”
　　白巧牙關緊咬，恨恨地吐出壹個字。
　　盧通聽出了異樣，側頭看了壹眼，道：“難得，這年頭像師妹這般嫉惡如仇的，已經十分罕見！”
　　白巧臉色羞愧，垂下頭顱。
　　旁邊響起壹個聲音，道：“司主誤會了，巧劍師妹是嫌棄邪修害了她的名聲。”
　　“哦？”
　　壹扇屏風後，走出壹個略有年紀的細眉女修。
　　“力劍，見過魏司主。”
　　甘果麾下的五大劍侍，力劍、活劍、靜劍、孤劍，以及最後加入的巧劍。五劍中，力劍、孤劍是金丹大修士。
　　盧通已經在信中看過名字，微微點了下虎頭，問道：“師妹所說的名聲是怎麽回事？”
　　力劍瞥了白巧壹眼，道：“師兄坐下說話。”
　　繞過屏風。
　　盧通踞坐在壹條長幾後，虹英、胡尖站在身後。
　　力劍道：“師兄有所不知。那個邪修名叫‘荊駕’，是凡間靈堅宗的弟子。偶然得了壹道邪法，不知道怎麽混過了通天絕壁，在谷商城犯下如此殺孽。”
　　“竟然是凡間修士……”
　　盧通知道荊駕。
　　不光知道，而且知道的比力劍更多。
　　荊駕的邪法得自於欲鬼，欲鬼則是地府派出去的。只是荊駕暴露了身份，又被古仙用秘法制住，送入了地府中。
　　地府的刀，不光傷了別人、也傷了自己。
　　盧通第壹次知道此事時，心中十分感慨。他也修過邪法，還用了萬魔大陣，極可能距離荊駕只有壹步之遙。
　　他轉頭看向白巧，道：“這麽說，巧劍師妹也是凡間修士。”
　　“不錯，他們二人同出壹源。”
　　力劍面露笑意。
　　白巧站在壹旁，冷冷道：“我已是重華府修士，荊駕屠戮無辜、殺人無數，我勢必誅殺此獠！”
　　盧通頓時心頭壹沈。
　　屠戮無辜、殺人無數……和地府相比，荊駕還當不起這個稱呼。
　　白巧只看見了荊駕殺人。
　　卻不曾看見，也許看見了卻又忘記了，地府的霧鬼們也在凡間破城劫掠，而且手段更殘酷。
　　他瞇了下眼睛，斂去繁雜思緒。
　　管中窺豹，敵友難分；
　　壹葉遮目，真假難辨。
　　修行至今，早已經不在乎真假、對錯，行事首重利弊，其次重私情，剩下的看不清也不願去看。
　　盧通沈默不語。
　　力劍慢慢勾起嘴角，道：“說來輕巧，師兄，妳是不是也不相信？”
　　白巧咬住嘴唇，低頭看向腳下。
　　“我信。”
　　盧通站起來抖了壹下虎軀，道：“壹家人尚且說兩家話！荊駕做的事，與巧劍師妹有什麽幹系？二位師妹是否找到了荊駕的蹤跡？”
　　白巧擡頭看向盧通，眼神十分感激。
　　“師兄，荊駕修行《臍息解屍法》，煉制人傀時會散出人油異香。樓內已經煉出尋香法器，只要荊駕再敢出手，肯定逃不了！”
　　“那就好。”
　　力劍神色已經冷淡下去，掃了二人壹眼，道：“魏司主，我還有些許瑣事，先退下了。若有需要，盡管吩咐巧劍。”
　　“好。”
　　力劍起身退走。
　　盧通走到白巧旁邊，道：“二位師妹彼此不和？”
　　白巧神色稍滯，勉強笑了壹下，道：“師兄哪裏話，我們姐妹……”
　　“哼！”
　　盧通鼻孔中噴出兩根氣箭，道：“我身為壹司之主，豈會連這點貓膩都看不出來？”
　　白巧臉上的笑意消散，沈默了壹會兒，惆悵道：“師兄，妳們是不是永遠不會信任凡間來的修士？”
　　“力劍懷疑妳？”
　　白巧嘆了口氣，道：“我是外人，無論殺多少凡間邪修，始終都是外人。”
　　盧通心中清楚，卻沒法說出口。
　　殺邪修，只能成為壹個好人，成不了自己人。想成為自己人，不光殺壞人、還得殺好人。
　　他越過白巧，走向樓梯口。
　　“行了，什麽外人、內人，尋到蹤跡，派人來耕天司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