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麥當勞

　　人偶師說過，林三酒如果聰明的話，應該希望自己餓死在大海深處裏——而這句話，此刻看起來有點不太容易實現。
　　因為林三酒此時正站在壹家麥當勞的門口。
　　……自從差點被人偶師活捉以來，已經過去了壹個多月。
　　這壹個多月裏，林三酒沒有睡過壹個完整的囫圇覺——她沒有淡水，壹直靠喝咖啡活下來；神經整日都處於壹個睡眠不足、強迫興奮的透支狀態裏，壹個月下來，她兩眼下方已經被染上了濃重的青黑色。
　　不過即使是這樣，她仍然沒有放棄搜尋兔子幾人的行跡。
　　近海的地方布滿了塑料模特，似乎人偶師已經打定主意要在碼頭安頓下來了，所以她根本不能靠近；只能用壹圈壹圈的迂回搜尋，壹邊往地勢更深的地方行進，壹邊尋找著同伴們的影子。
　　可是渺無所獲。
　　不光是這樣，林三酒還發現，自己迷路了。
　　其實想想，迷路很正常——如果把任何壹個人扔到廣袤的大海中央去，在沒有航海地圖、指南針的情況下，都會失去方向的。林三酒早就不知道陸地在哪兒了，這成了壹件很致命的事。
　　沒有了海水，海底大陸在日光的灼烤下蒸騰出了奇怪的腥臭味道，經久不散。海底平原沒有持續多久，地形就逐漸被壹個個連綿起伏的海丘占領了，看起來如同壹片山包森林似的。壹連爬過了大半的小海丘，林三酒站在地勢最高的壹個山包上，迷迷糊糊地焦慮了起來。
　　她剛才數了壹下，自己手上的巧克力只剩下三盒了。食物告罄了，而前路依舊渺茫。
　　她爬到山包頂點眺目遠望，發現在大概近千米之外，地勢仿佛忽然斷裂了壹樣，只有黑幽幽的壹片，什麽也看不見了——那兒正是壹條海底峽谷。
　　跳下了海丘，她來到了斷谷的邊緣。
　　盡管深海裏更不可能有食物，但林三酒從來沒見過海底峽谷；抱著好奇，她伏在邊緣，低頭朝下望去。
　　峽谷從腳下直直垂落，近得觸目驚心。海底地面變成了懸崖，猛地壹連下跌了幾千米，連壹個緩勢都沒有，就壹頭紮進了幽深晦暗的谷底。夜晚的星光根本照不進峽谷裏去，目光所及之處，只有壹片無盡的黑暗，和角度尖銳的陡峭崖壁。
　　看到這種地貌，還想下去的人必定是腦子有病——
　　林三酒壹邊在心裏罵自己腦子有病，壹邊吃力地攀住了壹塊凸起的巖石，小心地往下爬。粗糲的巖石和鹽沙磨得她手掌生疼，如果不是經過了體能強化，恐怕這個連專業攀巖家也望而卻步的懸崖，早就成了她的葬身之地。
　　為什麽剛才不回頭呢？她有點後悔地問了自己壹句。
　　就算迷路了，可是如果壹直朝平地走的話，總比下峽谷來得更有希望吧？
　　她剛才的確準備掉頭離去的——然而就在那時，她忽然聽見了壹個熟悉的聲音。這個聲音，自從新世界降臨以後，她幾乎再也沒聽見過了。
　　那是水聲。
　　聽起來，像是緩緩的波濤聲，正壹下壹下地拍打著巖石。
　　林三酒蹲下來，目光投向了那壹片其實什麽也看不清的無盡黑暗，在腦海中描摹出海水的樣子——即使大部分的世界已經死去了，在這深深海底之下，依然有水，依然活著。
　　就像人類壹樣。
　　水浪的聲音，叫人想起了過去，那個安逸尋常，甚至有些無聊的過去——林三酒伏在懸崖邊，靜靜地聽了好壹會兒波濤。
　　當然，如果只是這樣的話，她是絕對不會下去的。
　　正當她出神地看著谷底的時候，突然發現在壹片黑暗之中，有什麽東西閃了壹下。
　　就像電源連接不是很靈敏了壹樣，那光亮連閃了幾次，終於穩定地亮了起來。鮮艷飽滿的黃色光芒，看起來是那麽的眼熟，在黑暗中投下了壹圈“M”字形的光暈。
　　麥當勞。
　　有壹瞬間，林三酒覺得是因為自己扛不住世界毀滅以來的種種，終於精神崩潰了。
　　否則為什麽連世界都完蛋了，可在近萬米深的海底，居然有壹個麥當勞的招牌燈？
　　不，不止是壹個招牌燈——林三酒目瞪口呆地看著那個“M”字形燈光的旁邊，又閃了兩次光，她耳朵裏仿佛還能聽見電流通過燈管時發出的“啪滋”聲音——接著，壹家燈火通明的麥當勞餐廳，就於黑暗中現身了。
　　橘黃色的燈光，照亮了門廳——因為離得非常遠，有些看不清楚，可是那壹排紅色的“McDonald’s”卻仍然清晰地印在了她的視網膜裏。
　　壹連喝了壹個月的咖啡，幾乎沒怎麽合過眼的林三酒，雖然迷迷糊糊之間也知道這肯定不對勁，但她幾乎沒怎麽多想，就已經踩住了壹塊巖石，朝谷底爬了下去。
　　在巧克力汁面前壹點生機都沒有的胃口，突然之間活泛了過來，鮮明的饑餓感壹陣陣地沖擊著林三酒的大腦；壹邊爬，她壹邊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炸得脆脆的辣雞翅——
　　幾千米的峭壁，即使對於進化人類來說，也是艱辛至極的壹件事：林三酒用來固定身體的小刀，半途中就已經卷了刃，變了形；手指上傷痕累累，又沾染了壹手的鹽粒，那種痛法，簡直能壹路疼進人的心裏去。到了後半段，她幾乎是滾下去的——沒有了背心的保護，當林三酒爬起身的時候，早已遍體鱗傷。
　　但是，好歹終於下到谷底來了。
　　那個暖光融融的麥當勞餐廳，正在離她大概二百米的地方，像是壹個美妙的夢。
　　透過幹凈的玻璃大門，能看見裏面壹塵不染的紅磚地、散發著金屬色澤的銀色臺面、亮度幾乎刺眼的英文餐單……壹個顏色漂亮、牛肉豐滿、菜葉芝士厚得壹口咬不下來的巨無霸，正在廣告牌上亮著，仿佛壹個誘人的海妖。
　　林三酒呆呆地朝它走了幾步，踩過了泥濘柔軟的濕沙地，壹腳踏進了海水裏，發出了“啪沙”壹聲響。
　　不對勁，真的不對勁……這裏絕對不可能有壹家幹幹凈凈、還亮著電燈的麥當勞。
　　那自己親眼看見的又是什麽呢？
　　她不用扇自己巴掌，身上無數小傷口傳來的鮮明痛意，已經說明了她此刻清醒得很。
　　玻璃門感應到了有人靠近，立刻無聲地打開了，壹股食物的香味頓時撲鼻而來，林三酒像夢遊似的走了進去。
　　玻璃門在她身後關嚴了。
　　林三酒茫然地四周看了看，餐廳裏沒有壹個人影，只有食物香氣正源源不斷地從後廚的方向飄出來——她叫出了口器，謹慎地靠近了點餐臺。
　　從這兒朝後頭張望，什麽也看不見，炸薯條的機器裏也是空空的。林三酒覺得自己失望得好笑：萬米深海下的餐廳裏，怎麽可能會有食物呢？
　　但是她的步子，依然不受控制地繞過點餐臺，擡步就要走向後廚。
　　忽然不知從哪兒響起了“咕嚕”壹聲，很低沈，好像來自廚房後面很遠的地方。
　　林三酒頓足停了下來，側耳聽了聽，又沒有聲音了。情況實在太過奇詭了，她感覺自己現在腦子迷迷糊糊的，不太適合輕舉妄動，於是猶豫了壹下，沒有走進廚房，反而爬上了點餐臺，伸直手臂將【防衛版晴天娃娃】貼在了房頂上。
　　剛壹掛上去，震耳欲聾的尖叫聲就撕破了空氣——防衛娃娃找不到危險來源的固定方位，此時正瘋狂地轉著圈，幾乎成了壹道虛影。她被這樣壹驚，神智頓時清醒了不少，趕緊伸手將它拿了下來，跳下臺子就往門口跑。
　　玻璃門紋絲不動。
　　“這裏到底是怎麽回事？”
　　看似脆弱的玻璃門，在林三酒用盡最大力量砸了幾次之後，仍舊連壹道裂痕都沒有。她焦躁地去找窗戶，這才發現這家麥當勞裏根本沒有窗戶——偏偏晴天娃娃簡直又像嚇破了膽壹樣，雖然被摘了下來，尖利的哭叫聲仍舊持續不停，叫人心煩意亂極了。
　　紅色的地板磚上，不知什麽時候湧出了水，變得粘膩濕滑；燈光忽閃忽閃的，周圍迅速暗了下來，很快就什麽也看不清了；最叫人驚恐的是，地板慢慢地傾斜了，沒過壹會兒竟然直立成壹個陡峭的坡度，仿佛有人將這個餐廳擡起了壹邊，誓要讓林三酒順著地板滑進後廚壹樣——
　　地板傾斜得越來越厲害，林三酒咚地壹下摔倒在地，雙手徒勞地在地板上抓著，試圖穩住身子不掉下去，然而入手的，除了壹片滑涼濕膩之外，什麽也沒有。
　　好像感覺到她的身體正在下滑，點餐臺忽然像融化了似的消失了，清空了她掉進後廚的路——那兒到底有什麽，她根本不敢想。
　　就在她拼命地撲騰著、掙紮著的時候，忽然餐廳頓住了。
　　地板劇烈地顫動了幾下，隨即緩緩地放平了；雖然在壹片黑暗中什麽也看不見，但從門口的方向忽地吹進來了壹股海風，似乎是門開了。變故去得就像來的時候壹樣突然，林三酒趴在地板上，正兀自發著楞，忽然壹股潮水猛地從後方湧了出來，她不由自主地被這股腥臭的浪潮給沖出了門。
　　“啪嘰”壹聲，她壹頭栽進了外面的海水裏。
　　林三酒忙手足並用地爬了起來，周圍沒有壹絲光，根本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麽——四下靜悄悄的，好像剛才詭異的麥當勞只是壹個夢。
　　要是有光就好了——這個念頭剛從心裏劃過，林三酒猛然想到了什麽，忙叫出了壹張卡片；隨著手裏銀光壹亮，方圓好幾米登時被染白了，那正是從任楠身上找到的【能力打磨劑】。
　　在瑩瑩的、仿如會流動的銀光之下，她目瞪口呆地望著眼前的東西，說不出來話。
　　這是壹條巨大的魚。
　　壹雙死白、沒有瞳仁的眼睛正對著林三酒，足有地鐵車廂那麽長的嘴巴半張著，大量參差不齊的尖銳獠牙，如同密密麻麻的樹林壹樣，從嘴裏伸了出來。巨魚的身體在水面上露出了壹半，深色的魚皮上，正汩汩地往外冒著血，像無數股小型噴泉壹樣，滴滴答答地滴落進了腳下的海水中。
　　最叫人挪不開目光的，還是它下頜的壹根長長的、燈管似的東西。
　　“林小姐……？這條深海龍魚，是妳幹掉的？”
　　從巨大魚頭的身後，那片幽深的漆黑中，突然響起了壹個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