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4章 釣魚執法

　　浮動著日光的藍天、石磚制的阿拉伯城市、斷裂了壹半的宣禮塔……全在頃刻之間，化作由壹片片五彩斑斕攪和在壹起的漩渦；在眼前急急地後退、縮小，像壹個越來越遠的萬花筒，終於重新露出了灰色的管道墻壁。
　　不止壹個數據體，連成了壹片龐大的、流動著淺金色光芒的“池”，將管道中映成了滿目柔金。
　　右肩的消散似乎加快了林三酒的融化速度；在季山青失去蹤影後壹眨眼的工夫裏，滾滾煙霧就迅速吞噬了她下半張臉。在靈魂女王驚驚地尖叫了壹聲“林三酒！”後，她就什麽也聽不見了——最後留在她視野中的，是人偶師向數據體們直直撲去的黑色影子；那影子被金芒侵蝕得閃爍不定，好像隨時也要消失了壹樣。
　　就像是不斷墜進了壹個無底深淵，林三酒就這樣失去了意識。
　　在這件事過去多年以後，她有時仍然會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如同死亡般陷入了黑暗的那壹刻。當時她身邊到底是什麽樣子的，又到底發生了什麽呢？
　　當然，她並不是不知道答案——她只是不知道那個答案是否真實。
　　仿佛在幽深海底漂浮了不知多久，才終於被輕柔的波浪壹點點托上了海面；重新喚回她神智的，是壹個熟悉舒緩的聲音：“姐姐，姐姐？”
　　林三酒慢慢睜開眼睛，像是從壹場長夢中剛剛蘇醒過來，壹時間還怔忡茫然著。
　　首先映入她眼簾的，是季山青那壹張永遠白皙鮮妍的面龐。二人目光剛壹碰上，他水光瀲灩的眼睛裏立刻閃爍起了喜悅：“姐姐，妳醒了？”
　　“我……我在哪兒？”林三酒使勁閉了閉眼睛，感覺自己的神智斷斷續續的，像是壹個信號不好的接收器。“剛才發生了什麽？”
　　“沒事的，姐姐，”禮包輕輕靠近了她，長發在她脖頸間漂浮著，發絲間壹股清風般的氣息微微摩擦著她的皮膚。他伸出壹只涼涼的手，抓住了林三酒的手腕：“我在這兒呢。”
　　“發生什麽事了？”她又問了壹次，思緒漸漸重新清楚了起來。她低頭看了看，手腳身體又回來了，完好無缺；帶著幾分迷茫地擡起頭，林三酒四下掃了壹圈。
　　她雖然能將壹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卻壹點兒也不能理解自己看見的都是什麽。
　　誰見過壹個透明的空間呢？
　　在日常世界裏，空氣自然是透明的，玻璃和許多其他東西也是；但是當壹個人的目光穿過這些透明的東西以後，最終總會落在壹個不透明的物件上——大地、樹木、樓宇。
　　然而此時四周的空間裏，正充滿了某種沒有顏色的透明“波流”；也只有這種波流。目光穿過去，空空落落地竟沒有壹個著落的地方，因為每壹處都是透明的。
　　這種“波流”滿滿地、密集地從她身邊流動過去，好像毫無重量，又好像密度極大、粘稠得沈滯。她被波流托了起來，飄飄悠悠地浮在半空中，壓根看不出來自己究竟在哪兒。
　　她使勁揉了揉眼睛，發現這壹次，連最高神的“眼鏡”也沒能幫她理清頭緒。
　　“這是什麽地方？”林三酒有點兒急了，“人偶師和靈魂女王呢？”
　　季山青長長地吐了口氣。他看了她壹眼，眼睛像月牙壹樣彎了起來：“姐姐，妳剛才被數據體變成了它們信息庫中的壹組資料了。”
　　林三酒楞了半秒，不由自主地又看了看自己的身體。“這裏是信息庫嗎？可是我怎麽……怎麽還有意識？”
　　“我把自己的數據打散了，穿插在妳的數據中，跟著妳壹起進來了。”季山青聲氣柔和地解釋道，“我進來以後，姐姐也全部進來了。我剛才要做的很簡單，只是重新激活了妳的自我意識而已。”
　　“打散了？”林三酒被這幾個字壹驚，後頭的話都沒怎麽往心裏去，忙上下打量了他壹圈。“妳沒事嗎？”
　　“沒事的。”
　　“那人偶師他們怎麽樣了？”
　　季山青頓了頓，笑容又像桃花壹樣綻開了：“我想他們應該還在外頭的光絲裏。姐姐別擔心，他們壹旦落敗了，就也會被送進這裏來，到時我只需要壹樣激活他們的意識就好。老實說，這樣說不定反而更好。”
　　確實是這麽個道理，林三酒點了點頭，心裏稍稍安定了些。
　　“妳跟我進來是為了救我嗎？”她壹邊問，壹邊四下張望了壹圈——盡管看了也是白看。“為什麽說他們進來更好？”
　　“救妳是壹個原因，”季山青軟軟地說，“另外壹個原因是，我進來了對咱們更有利。我不是說過嗎，我雖然已經數據體了，也擁有了它們的能力，但是我儲存的信息實在太少了，因此能做的事也太少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他們如果也進來了，說明數據體大概沒有生疑。”
　　林三酒不由有些恍然了：“妳是想進它們的信息庫，盜取它們的信息！”
　　“盜取未免太不好聽了吧，”禮包微微嘟起紅唇，他的小臉上看起來像是被壹朵花親吻了壹下。“讀取，是讀取啦。”
　　“怎、怎麽讀？”
　　“姐姐妳在這兒等我就好。”季山青朝她壹笑，綻起了嫣紅與雪白。
　　數據體的行事方式，或許已經完全超越了人類理解範圍之外；見他沒有解釋，林三酒也沒再問。她望著禮包飄開了幾步，僅僅是在波流中伸出了雙手，似乎平平常常、全無特殊之處——這樣望了壹會兒，她忽然下意識地壹摸額頭，發覺自己壹雙眉毛竟正緊緊皺著。
　　自從進入了數據流管庫以來，她所見所聞的壹切，幾乎全處於壹個她很難理解的範疇裏；更何況變故壹件接著壹件，她連思考的機會都沒有。她在超負荷下時，連腦子轉起來時都仿佛在吱吱作響；隱約覺得自己還有滿肚子的疑惑，她卻偏偏連壹個合適的問題也提不出來。
　　這種感覺堵得人難受。
　　季山青壹雙手輕輕地放在半空裏，時不時被看不見的波流推得壹動。林三酒半是迷茫半是疑惑地看了他壹會兒，身處於這個古怪的空間裏，也不知道時間到底過去了多久；只是這麽半天也不見人偶師和靈魂女王進來，她不由有些不放心了。
　　不敢打擾禮包，她悄悄轉了個身，挑了個方向走了幾步。到處都是透明的，走不走其實全無分別，要是有壹個哪怕暗壹點兒的地方，或許她還可以試著發動壹下【靈光乍現】……林三酒想到這兒，回手摸了壹下自己後腦勺，手指毫無阻滯地落在了短短的頭發叢裏。
　　誒？
　　她忙上下摸了摸——但是她腦後空空蕩蕩，什麽也沒有。
　　是剛才兵荒馬亂的時候弄丟的麽？
　　“意老師，”她試著叫了壹聲，“我的【靈光乍現】呢？”
　　意老師回應得很快：“妳失去意識以後，我也跟著陷入了沈睡……我不知道它去哪兒了。”
　　大概是面對數據體時掉了吧……？林三酒想到這兒，又轉頭看了壹圈這個空間。
　　人偶師和靈魂女王仍然沒有出現。
　　時間過去得越長，她壹顆心就提得越高。壹個已經被解析過人和壹個戰鬥力早就被看破了的肉蟲，按理說堅持不了多長時間才是；他們遲遲不出現，可不是個好兆頭。林三酒耐著性子等了壹會兒，終於忍不住了，走近了禮包。
　　“姐姐，”他立刻叫了壹聲，沒有轉過目光。“怎麽啦？”
　　“這個讀取……要多長時間？”
　　“它們的信息量幾乎稱得上是無窮無盡，壹輩子也讀取不完。”季山青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自己的雙手，仿佛在它們之上，正流過去了世間最復雜的事物。“我在盡快挑選出能夠幫助我們找到數據體弱點的有用信息。”
　　“我擔心人偶師他們撐不住，會出什麽意外。”
　　“姐姐，”禮包忽然頭也不回地笑了起來，嗓音清澈：“妳太著急了，妳醒過來以後才過了壹點七秒。”
　　“壹、壹點七秒？”林三酒吃了壹驚，她感覺最少已經過去十分鐘了。
　　“這兒的信息交換速度，快得非常驚人。”季山青語氣輕盈地解釋道：“說不定有些傳說裏‘天上壹日，世上千年’就指的是這種情況呢。”
　　“那現在呢？過去多久了？”
　　“還不到壹點七壹秒呢。”季山青又像帶著點兒無奈、又像帶著點兒撒嬌似的笑道。
　　林三酒有點兒窘迫地撓了撓自己的短發。
　　“對了，最高神呢？”或許是因為想到了人偶師和靈魂女王，她壹邊問壹邊皺起眉毛：“妳和他之間到底是怎麽回事？妳利用了他？”
　　“姐姐，”雖然季山青沒回頭，也能從他側面的細微動作裏看出來，他又撅了壹下嘴。“我讓他壹直打頭陣，讓他編寫紙鶴，讓他找妳、讓他挨揍，還在他身體裏監視著數據體的動作……沒有他的同意，我能辦得到嗎？我得拿什麽說服他，才能讓他毫無懷疑地走進這壹連串圈套裏啊！”
　　“那妳們是早就說好了的？”林三酒聞言眼睛都亮了起來——她對最高神並無好感，但是既然決定了壹起作戰，她就不能忍受再背後捅人壹刀。“妳沒有陷害他？”
　　“當然沒有了。在白塔上的時候，他被數據體控制住了；那時如果不是他跟我之間還有聯系，我根本找不到他的數據組；更別提通過他的身體反溯回去了。”禮包從鼻子裏發出了壹聲委屈，“他打開【求之不得的愛戀】攻擊數據體，這也是我們計劃裏的壹個步驟。”
　　簡而言之，禮包和最高神壹直在釣魚執法。這個計劃裏的誘餌，仔細壹想，的確也沒有比最高神更適合的人選了。
　　那麽……這股不安和疑惑是從哪兒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