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5章 林三酒觀影記2

　　《嘆息丘大屋》
　　潔斯擡起寬帽檐，欣賞了壹會兒陽光下的三層大屋。
　　不愧是侯爵家族從白沙王時代建起的大屋，盡管因為年頭長了、失於修葺，顯得陳舊疲憊，但它骨骼裏那壹副來自另壹個時代的氣勢，卻依舊令人瞧了就肅然起敬。
　　潔斯按響門鈴的時候，不由想起了臨行前在好友家的那壹頓晚飯。
　　“侯爵啊，”
　　算是恭喜她找到了新工作，也是為了送行，曼麗特地做了不少菜，壹邊布置餐桌壹邊嘖嘖地說，“就算是今不如昔的侯爵，那也是貴族啊，我這輩子都沒見過活的貴族呢。”
　　“不知道會不會比小皮特更難打交道，”想起上壹任雇主，潔斯不由打了個抖。“我可從來沒有遇見過那麽討厭的小孩……我這麽說是不是不好？”
　　“家庭教師也是人嘛！怎麽就不能抱怨壹下了。不過，侯爵家的家風應該不同，”曼麗安慰道，“妳記得多打電話給我，等妳工作進入正軌，我有時間就去看妳。”
　　潔斯點點頭，頓了壹頓，才說：“妳……妳不用擔心我，那座別府很遠的。”
　　相識多年，她壹眼就能看出曼麗答話時，是在故作輕松：“誰擔心妳了？我是想見識壹下伯爵家的夏季別府。”
　　隨著門鎖壹轉，其中壹扇沈厚木門被拉開了，潔斯的心思被拉回了眼前。
　　壹個穿得十分整潔的男人，大概三十多歲，生著窄臉窄下巴，看著她疑惑地擡起了壹側眉毛。
　　“妳好，”她笑著放下皮箱，伸出壹只手。“我是潔斯，是侯爵提前讓我來——”
　　“噢，”那男人露出了壹個抱著歉意的笑，“妳找錯地方了。”
　　潔斯壹楞。司機給她放錯了位置？或許是外面私人地塊太大了，沒有公路的緣故？在偏遠鄉村地區裏，許多路甚至根本沒有名字。
　　“這裏不是侯爵府？”
　　“不是，常有人這樣誤會。”他說，“妳從這片綠草地裏走出去，穿過壹片樹林，大概兩公裏之外才是侯爵家。”
　　潔斯楞楞地道了謝，重新拿起皮箱。她雇來的車已經走了，必須得打個電話才能從租車公司再叫壹輛——“我能借用壹下府上電話嗎？”
　　“沒問題，”那男人很熱心地將她領進走廊。與外面的陽光相比，房子內部出乎意料地暗；走入門廊後，壹臺電話正坐在小臺子上，撥號盤和家具地板壹樣，被擦拭得幹幹凈凈。
　　潔斯掏出記事本，找出本地租車公司的電話，撥了過去。把目的地、費用都說完後，當接線員問她，該去哪裏接她的時候，她低聲朝那男人問了地址，才向話筒裏說：“我在西風村莊背面，西邊的嘆息丘大屋。”
　　接線員頓了頓。“妳確定嗎？”
　　“是的……”
　　“這是壹個玩笑嗎？”接線員的聲音不高興地沈下去幾分，“小姐，妳就在侯爵府。”
　　“什麽？”
　　“侯爵府的另壹個名字是嘆息丘大屋——”
　　接線員後半句話，潔斯還沒有聽清楚，壹旁的男人就忽然爆發出了壹陣響亮大笑；他笑得前仰後合，直抹眼淚，伸手將電話按斷了。
　　“我是侯爵的管家，懷特，”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說，“我早就知道妳是要來的家庭教師了，想不到妳這麽好騙！跟妳開個玩笑，我們這兒沒有那麽拘束的……誒呀，笑死我了……”
　　潔斯感覺血液壹陣陣往臉上沖。她壹點也不覺得好笑；可是她也不願意讓人覺得自己太拿自己當回事，開不起玩笑，壹時只能站在那裏，感覺像個傻瓜壹樣。
　　她是來工作的，她告誡了自己兩遍。同事是什麽樣的人都有可能，她自己得保證壹舉壹動的專業性；可是話是這麽說，潔斯仍然擺脫不了那壹點不太舒服的僵硬感。
　　“等妳壹早上了，”懷特倒是絲毫沒有察覺，很熱心地將她的皮箱接了過去，說：“侯爵壹家要兩天後才到，我先帶妳去妳的房間，等妳準備好了妳下樓，我們再談壹下這兩天妳該做的工作。”
　　……或許他人不壞，只是沒分寸。
　　她的房間位於二樓走廊盡頭，與侯爵家女兒的房間同在壹層樓，正好處於房子兩端。房間挺寬敞，還連著壹間浴室，只是長久沒人用過，到處都蒙了壹層薄塵。等潔斯將自己不多的行李都壹壹取出收好以後，她換了壹身衣服就下了樓。
　　“廚子和園丁都是從附近村莊裏臨時雇的人，廚子每天來做兩次飯就走，園丁壹周來壹次。”懷特與她坐在廚房島邊，說：“所以主要就是妳我二人，負責在侯爵壹家到達之前把房子打掃幹凈。廚子早上不來，所以我們需要輪流準備早餐。此外還有壹些修葺采買的工作……”
　　潔斯在筆記本上記下了自己分配到的工作，又說：“我需要布置壹間上課的房間。”
　　“沒問題，”懷特笑著說：“房間早預留出來了，四年級到六年級的課本和材料都有。”
　　“莫娜不是只有八歲嗎？”潔斯問道。
　　“她壹直都是在家上學，所以學的內容進度快。”懷特垂下眼睛，用壹種近乎背書似的語氣說。“她可能會對妳有額外要求……不，她肯定有額外要求，還不少。”
　　聽起來好像也不是壹份省心的工作啊……潔斯在肚子裏嘆了口氣，想著應該怎麽給曼麗說，這才想起來要問的另壹件事：“關於打電話，有什麽規矩嗎？”
　　“沒有什麽特別的。”懷特說，“盡量在休息時間打，別占用電話太久，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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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侯爵壹家到達的時候，潔斯才第壹次看見了侯爵本人和他女兒。面試的時候她就發現了，侯爵夫人是那壹類覺得自己作為父母的責任僅在於給孩子找壹個合格保姆、合格奶媽，合格家庭教師的人——壹旦這個任務完成了，她就自由了。
　　大腹便便的侯爵，模樣實在不太給貴族形象爭光；他總像是有壹部分心思掛在什麽遙遠事務上壹樣，匆匆對潔斯說了壹聲“見諒”，就消失在了房子裏。
　　“妳好，”潔斯對著面前梳著壹條黃辮子的小女孩伸出手，笑著說：“我是妳以後……”
　　“我知道，潔斯嘛。”小女孩打斷了她。“有壹點我要跟妳聲明，我的名字是莫娜，我的朋友名字是麗莎，但我很厭倦那個蒙娜麗莎的無聊玩笑，妳可別說了。”
　　“妳的朋友？”潔斯壹怔。
　　“對，在這裏，”莫娜指了指身邊的空氣，“她和我壹樣大，不喜歡數學，所以妳講數學課的時候要顧及她壹點。”
　　噢……面試的時候，侯爵夫人的確隱晦含混地說了壹句，她女兒比較特殊。壹直在家受教育而不去上學的孩子，在感覺孤單的時候，給自己想象出來壹個朋友，也是常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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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說，小孩子真的是壹種令人費解的生物，”
　　經過了手忙腳亂的壹天工作之後，曼麗的聲音在電話裏聽起來尤其親切。“不，都不是費解了，雖然想象出朋友很正常，但我還是覺得有點毛骨悚然誒！我小時候就沒有過想象的朋友。”
　　“那是妳人緣好，或者是妳忘了。”潔斯笑著回了壹句，“我小時候很內向的，於是幻想我的玩具就是我的朋友。”
　　“那也比幻想空氣是朋友強，”曼麗咕噥著說。“怎麽樣？妳的第壹天？”
　　“還算順利，”潔斯卷著電話線，看著走廊兩頭沒有人，壓低聲音說：“就是我跟妳說過的，管家有點，嗯……沒分寸。而且我房間裏沒電話，挺不方便的。”
　　“別被他聽見妳背後說人壞話了，”曼麗哈哈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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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娜是個主意很強的女孩。在上課的時候，她堅持要搬來兩把椅子，壹把自己坐，壹把給她的朋友麗莎。上課時她還會煞有介事地停下來，轉頭問旁邊椅子上的空氣：“麗莎，這壹部分妳聽懂了嗎？要不要讓潔斯再講壹遍？”
　　分明是自己沒明白，不好意思說吧——這孩子在某些地方還怪可愛的。
　　莫娜似乎很快就發現，“潔斯是我喜歡的大人”，所以二人關系在幾天之內就親近得很了，連吃飯散步也形影不離。
　　因為潔斯要照顧教養孩子，所以每天不管是誰準備早餐，收拾清潔都是留給懷特做的——按理說，管家不需要如此事必躬親，只可惜侯爵家不像以往，雇不起太多人，二人都承擔了不少額外工作。這壹天早上，潔斯也像以往壹樣，在早飯後領著莫娜出門散步了。
　　“妳看，這就是我們學過的，植物通過葉片進行光合作用……”
　　潔斯壹邊說，壹邊撫摸著壹大片爬墻虎。她們此時走到了嘆息丘大屋背後，整片墻壁都被濃綠殷然的葉片覆蓋著；她剛巧從爬墻虎中發現了不少毒葛，趕緊朝幾步遠外的莫娜叫了壹聲：“妳來認識壹下這個——”
　　小女孩卻沒有回應她，只是微微壹轉頭就停住了，只有棕色長發閃過去了壹道光亮。
　　潔斯半句話卡在了喉嚨裏。
　　在她手邊，有人拉了拉她的袖子。她壹低頭，發現莫娜正看著她說：“我在這兒呢。”
　　潔斯在她身邊蹲了下來，眼角余光裏，那個棕發小女孩的背影仍舊靜靜站在幾步遠之外。
　　連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她聽見自己沙啞著低聲問：“麗莎……麗莎呢？”
　　莫娜聳了聳肩膀，黃辮子壹甩。“我說了呀，麗莎今天沒起來床，在屋裏睡懶覺。”
　　潔斯想說點什麽，但她連氣也出不了。
　　幾步遠外，棕發小女孩壹動沒動。
　　莫娜的目光掃過了小女孩所在的地方好幾次，顯然什麽也沒看見，反而問道：“潔斯？妳怎麽了？妳在看什麽呢？”
　　不可以……絕對不可以讓侯爵壹家知道自己的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