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可老娘不叫林三啊

　　……季山青並沒有虛張聲勢。
　　在意老師壹聲“骨翼！”的尖叫裏，林三酒頭也沒來得及回，後背肌肉壹縮，急急地將兩只巨大骨翼提了起來，尾端的利刺頓時“吱嘎嘎”地從鏡面上劃了過去——好在始終沒有把鏡子打破。
　　才剛剛喘了半口氣，林三酒壹顆心仍懸在空中，只見從頭頂上的鏡子裏再度撲出了壹道光影；她略有些焦躁地低吼了壹聲，腳下壹蹬跳離了原地——但她才回過身、勉強擡起了壹邊沈如千斤似的胳膊，那道光影早已碰著了地板的鏡面，瞬地又被反射開來，沒入四周不見了。
　　呼哧呼哧的喘氣聲，粗重地壹下壹下敲打著自己的耳鼓；林三酒使勁閉了壹下眼睛，再睜開時，視線仍然像是被水泡過壹樣模糊。
　　“妳看，這又是何必呢，”無數個身體被哈哈鏡扭曲得各不相同的季山青，表情平靜地站在二十壹塊鏡子裏，每壹個的雙眼都正緊緊盯著林三酒。無數張嘴巴同時壹張壹合地說道：“……現在妳要在馬上看見希望的時候死掉了，這不是更痛苦嗎？”
　　林三酒沒有吭聲，目光壹遍壹遍地從這個鏡空間裏劃過，眼珠每動壹下，都仿佛能花掉她壹大部分體力；時不時壹個猛轉身，讓她看起來甚至有點神經質。
　　說起來，不過是三兩分鐘的戰鬥而已，她就已經像是被拽上繩子的馬壹般疲於奔命了。
　　她是真沒想到，季山青只是突然回手碰了壹下鏡子，整個人隨即就化作了壹段光影被吸進了鏡子裏去；下壹秒，所有的鏡子裏都露出了壹張壹模壹樣的臉。
　　……她壹個人，面對的是經過鏡子互相映射後，產生的無數個連實體也沒有的人。
　　不，其實根本沒有所謂“實體和虛影”的分別——這二十壹塊鏡子裏的每壹個季山青，都能從鏡子裏以壹道銳利的影子模樣“射”出來，速度快得叫人壓根看不清楚那是什麽，只有壹段模糊的顏色；然而只要稍稍被那影子擦壹下邊，它立刻就會變成尖銳的奇特攻擊——然而，這還不是最糟糕的。
　　從天花板上射出來的光影，竟也遵循了光照的規律，頓時被環繞的鏡面給折射成了無數道，從四面八方的角度占據了整個空間。有的壹被反射，便就此消失了；但更多的，還是如同穿刺壹般壹下又壹下地穿過了林三酒毫無防備的身體。
　　“純觸”早就不能用了。
　　不僅僅是因為光影不會造成空氣流動——還因為林三酒受到的攻擊太多，此時渾身皮膚、肌肉早已失去了感覺，每壹個動作全憑著意誌力去驅動肢體、靠殘留的直覺來判斷自己身體落下後的方位。仿佛被註射了上百斤的麻藥似的，她如果不低下眼睛，壓根就不知道自己的手腳在哪兒——事實上，到現在她還沒有因為打破鏡子而死去，真是壹件叫她自己也覺得驚訝的事。
　　在封閉的鏡空間裏，每壹道光都在不斷地被反射；假如壹個人避不開光的話，那麽自然也就避不開季山青化成的光影攻擊。
　　他完全可以接連不斷地攻擊我，直到我死了為止，可是——
　　林三酒這個念頭還沒轉完，從後背上猛然又傳來了壹股她已熟悉之極的強烈沖擊——又壹道光影剛剛打在了她的身上。
　　壹下子，渾身毛孔仿佛都全部炸開了，血液像是被刺激了，立刻瘋狂地逆流、兇猛地沖擊著心臟；在她眼前壹黑，身體不由自主地跌倒在了地上以後，那道光影便從她頭上瞬地滑了過去，沒入了對面的鏡子裏——變成了另壹個歪著頭端詳她的季山青。
　　如果可以的話，林三酒真想躺在鏡面上不起來；然而從她的眼皮底下，季山青在底部鏡面裏的投影，慢慢地朝她接近了。
　　渾身汗毛壹豎，她拼命甩著四肢爬了起來——她現在可以說對自己的肢體完全失去了感知和控制，連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麽爬起身的；才剛站起來，頓時又被壹道光影給結結實實地打在了小腹上。
　　“不行，妳這樣會死的，”眼看著林三酒即使使盡渾身解數，也依然到了茍延殘喘的邊緣；意老師的聲音裏頭壹次露出了惶恐：“……妳趕緊逃吧！對付他的辦法，哪怕出去再慢慢想也行啊！”
　　直到從額頭上流下來的什麽東西壹下迷進了眼裏，林三酒才知道自己的額頭出血了。她低頭擦了壹下眼睛，虛弱地搖搖頭，在心裏答了壹句：“……沒法逃了。”
　　意老師頓時啞了殼。她是林三酒潛意識層面所塑化的壹個“意象”，有了她，林三酒才能對自己的意識力有更好的掌控——剛才她就在拼了命地用意識力控制著骨翼，試圖將它們收起來；然而也正因為這樣，許多存在於表意識裏的信息，她反而並不清楚。
　　“剛才我在躲避光影的時候，早就碰到鏡子好幾次了。”林三酒不知怎麽，沒在腦海裏對話，反而把這句話輕聲地說出了口，聲音因為麻木的舌頭而有些含混不清：“……但是，我全被‘彈’回來了。”
　　鏡子的通路並沒有被封死——這壹點她能肯定，也正是為什麽她不敢打破鏡子的原因；然而不知是因為終於找到了禮包、還是鏡子裏有壹個季山青的緣故，她身體分解成粒子以後，壓根沒有穿越出去，反而在眨眼之間便掉回了同壹個鏡屋裏。
　　“雖然我知道妳是個禮包，但妳他媽到底是個什麽東西……”林三酒喃喃地罵了壹句，已經有些失焦了的目光從身邊無數張季山青的臉上劃過。
　　這句話頓時叫無數個季山青歪頭看了她壹會兒，隨即同時抱起了粗粗細細、模樣不同的手臂，語氣平靜溫潤地說道：“……妳知道嗎？我是禮包不假，但我也不完全是壹個物品。”
　　“在我有了自主意識以來，妳並不是第壹個懷疑到我的人了。然而我還是在這兒，好好的，在鏡屋裏來回穿梭。之前那些辨認出我是禮包的人，都死了；在他們死了以後，他們變成了我的壹部分——變成了終點禮包的壹部分。”
　　“有人說終點禮包是壹個威力無上的能力；有人說是壹個平穩的、不必輪回的平常世界；有人說是壹個願望……世上沒有人知道我到底能夠做什麽，但卻都趨之若鶩地追尋著我。多虧了妳們這些死掉的人，每多壹個部分，我能做的事便越多；只要我堅持不被拆開，總有壹天，我會擺脫這個莫名其妙的地方，成為妳們不可想象的存在。”季山青的表情乍壹看仍然十分平淡，然而鏡中的無數雙眼睛，卻仿佛正在燃燒著瘋狂的光亮：“……來吧，輪到妳為我做更多的貢獻了。”
　　“是嗎？”林三酒低垂著頭，朝地面裏的季山青露出了壹個虛弱的笑：“……那妳可要記住了，廢話太多的人往往下場都不太好。”
　　“妳還能幹什——”
　　季山青壹句話沒有說完，只見林三酒手中忽然多出了壹個什麽東西，接著猛地向旁邊壹甩手——壹股狂烈的颶風如同出籠猛獸壹般撲向了右側，瞬地便舔上了鏡墻；只聽“嘩啦啦”壹聲，幾塊鏡墻同時碎裂成了幾大塊；【龍卷風鞭子】果然在沒有讓林三酒分解的情況下擊碎了鏡子。
　　然而頭上、腳下、身邊的無數個季山青看起來，卻仿佛馬上就要忍不住笑了。“妳以為這樣就能跑？太天真了！”
　　林三酒早就看見了。那四五塊碎裂的鏡子，才剛剛脫落下來了壹點，便又紛紛貼了回去；幾乎是在眨眼之間，鏡墻便再次光潔如新地亮了起來，映出了壹重重的季山青。
　　那張純凈清秀的臉上此刻充滿了嘲諷之意，紅唇張了張，仿佛要說點什麽似的；只是還不等他出聲，林三酒已經又壹次像是失去理智了壹般，朝身旁瘋狂地甩出了【龍卷風鞭子】。
　　要說剛才那壹下更像是試探的話，這壹次林三酒似乎已經完全沒有了顧慮。壹股比剛才還兇猛了不知多少倍的颶風壹口吞下了半個鏡屋裏的鏡子，將季山青壹句“妳瘋狗啊”給打得支離破碎。
　　被颶風壹打，鏡面紛紛裂開了碎紋；還不等它們重新貼合好，又壹波風勢已經襲到。
　　這樣的“無用功”如此反復了足有三五次，季山青終於意識到了不對。
　　……鏡屋裏不知何時已經比剛才昏暗了壹大半。
　　超過半數的鏡子縫隙之間，已經不再有光芒透出來了，屋子裏黑沈沈的，鏡子裏的倒影早就模糊成了壹片，叫人瞧不清楚；他騰地壹下從二十壹塊鏡子裏靠近了鏡面，無數張隱約不清的臉被同時放大了：“妳——原來妳打的是這個主意！”
　　林三酒輕輕地笑了壹聲，心有余悸地抹了壹下嘴。
　　她剛才已經徹底被季山青逼到了死路上了。
　　她即使戰力再高，也躲不過光；而季山青投射的光影與光的唯壹分別是，他比光更兇狠、更難以防備。
　　但只要有了壹線希望，林三酒就是絕不會灰心的人——別說副本了，這世上沒有真正的絕路壹說；這個鏡屋，壹定有壹個解決的辦法。
　　這個辦法是什麽呢？
　　當她摔在了地上時，腦海裏突然浮出了壹個念頭。
　　……如果沒有光的話，自然也就沒有季山青的倒影了。退壹萬步說，即使季山青從鏡子裏出來了，也再沒有各種防不勝防的折射了……
　　但是要怎麽樣去掉鏡屋內的光呢？
　　林三酒瞇起眼睛，朝鏡子看了壹眼。這壹次，她的關註點不在於鏡子裏的自己、或者季山青了，反而落在了兩塊鏡子的縫隙之間。
　　……為什麽這裏會有光射出來？有光，就代表著有燈？
　　可是連鏡子都這麽暗藏玄機了，這兒的燈難道會是普通的燈？
　　但是她在季山青的連連攻擊之下，早已無法可想，只好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壹試——懷著僥幸心理打開了【金手指】，試圖給自己增加壹點成功幾率後，林三酒叫出了【龍卷風鞭子】，暗暗下定了決心。
　　接下來的事，順利得甚至超乎了她自己的預料。
　　她壹下接壹下的攻擊，即是為了擾亂季山青的視線；也是為了能夠更徹底地摧毀鏡子背後的光源——果然正如林三酒所想的那樣，鏡子雖然壹個接壹個地恢復了原樣，但光源卻全在猛烈的風勢裏被轟碎了，再也亮不起來了。
　　在徹底黑下來了的屋子裏，原地靜靜地站了十秒鐘以後，林三酒依然沒有遭受到來自季山青的光影攻擊，渾身的皮膚反而開始漸漸地復蘇了。
　　她在黑暗裏慢慢露出了壹個笑。
　　“妳的攻擊，本來就有時間的限制；這壹下沒有了光，妳更是連發揮都發揮不出來了。出來吧，也是時候面對面地打壹場了。”
　　過了好壹會兒，陰暗的沈寂中才輕輕地傳來了壹聲“嗤”。
　　“妳覺得，如果這是我唯壹的手段的話，我還能保持不被拆封這麽長時間？”季山青嘲諷地壹笑，“……把自己置於黑暗裏，也就是把妳自己置於了死亡裏。我問妳壹個問題，妳覺得這些讓人變形的哈哈鏡，難道只是為了好玩嗎？”
　　林三酒壹楞。
　　“妳穿過的每壹個鏡子，都記載下了妳的所有數據。只要我願意，這些鏡子裏的數據隨時都可以走出來，再拼湊成壹個妳……妳和她們本就是壹體的，不管外貌如何，都是壹模壹樣的構成……”
　　即使看不清，但林三酒依然敏銳地感覺到有什麽東西，正在壹片黑暗裏，壹個接壹個地從身周的鏡子裏走出來——她們悄無聲息，行動間甚至連壹點氣流的波動都攪不起來；然而幾乎是壹眨眼的功夫，這些東西已經逐漸、迅速地填滿了她身邊的空間。
　　……連林三酒自己都想不起來，她到底穿過了多少鏡子了。如果每壹面穿過的鏡子中的“林三酒”，都在這兒了的話……
　　“別費事了，她們不需要攻擊妳噢。”隨著季山青的這壹句話，林三酒停下了握著【龍卷風鞭子】的手；只聽他繼續笑道：“只要輕輕碰妳壹下，這些與妳同本同源的人，就能夠徹底將妳代替置換了呢。”
　　林三酒還來不及消化掉這句話裏的消息，就感覺幾根冰涼的手指搭在了自己肩膀上。
　　“林三。”屬於她自己的聲音，在耳後低低地叫了壹句。
　　……林三酒壹瞬間連腦子都炸了，壹時間什麽也反應不過來。
　　“呃，林三？”另壹只手伸了上來，毛茸茸的，抓住了她的胳膊：“林三？林三？”
　　黑沈沈的空間裏靜了幾秒。
　　在安靜了好壹會兒之後，猛然爆發出了林三酒壹陣暢快的大笑。她幾乎完全不能自已了，下意識地通過麥克老鴨的能力將【能力打磨劑】換了回來，銀亮的光登時灑滿了空間，映亮了季山青發懵的臉。
　　“哈哈哈，我壹定、我壹定得看看妳的表情才行，”她笑得前仰後合，連身邊詭異的上百個“林三酒”都來不及瞧上半眼了，“我說，妳這個什麽置換是不是還有壹個條件才能發動啊？是不是得叫我壹聲我的名字才行？畢竟都要置換人家了，連名字都不知道好像也不太對，是吧？”
　　季山青壹臉呆滯，完全反應不過來眼下的狀況；只能瞧著那個女人壹邊笑，壹邊說道：“——可老娘不叫林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