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29章 被放過的原因

　　林三酒很清楚，壹旦老太婆被收進種子裏，她如果還想要這條右胳膊，就必須立刻縮回手。
　　她情知自己絕對抵擋不住梟西厄斯的壹擊，因此甚至不等老太婆完全被收進種子裏，就已經急急向後退了；老太婆被拉成了長長窄窄的壹片影子，被吸得伸入了裂縫、眨眼就在手上消失了——就像是壹條蛇唰地壹下收回了舌頭。
　　然而她沒想到，梟西厄斯的反應竟壹點也不慢：幾乎是老太婆剛從空氣裏壹消失，林三酒就被迎面而來的壹股淩厲氣浪，當頭撞飛了出去，壹時間五臟六腑、血流氣息，都隨著天地壹起顛倒旋轉，直到她重重地砸在了漩渦深處的地面上。
　　“別動，”意老師忽然低低地說了兩個字，隨即重新化散消失在她的意識力之海裏了。
　　……是了，此刻動用意識力太危險。
　　對方連大巫女的意識力也可以輕松爆破，她的意識力只要稍有異動，恐怕就會立刻被發現。
　　林三酒在那壹瞬間的思維速度，大概比她有生以來任何時候都快，快得甚至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是怎麽回事，她已經下意識地執行了大腦的命令——林三酒壹動不動地仰躺在地上，目光牢牢盯著頭上的天花板，強逼著自己壹點點地放松開面部肌肉，抹去任何可能存在的表情痕跡。
　　至少她沒有被【概念碰撞】擊中，已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問題是，她沒被擊中，誰被擊中了？
　　直到躺下來不動之後，她才發現，氣泡空間正在迅速開裂。就好像從切口處被剝開的果皮壹樣，氣泡空間壹塊塊地被撕了下去，在她眼前顫抖著消失了，露出了壹模壹樣的飛船內部。
　　十幾米以外的地方，有壹個腳步聲清楚地踩在引擎聲之上，正不急不慢地，壹步壹步走近氣泡空間留下的廢墟。
　　林三酒仍舊紋絲不動地躺著。
　　她把全副精神都集中在耳朵上了：除了那壹個腳步聲之外，其他人怎麽樣了？從她飛出去開始這兩三秒的時間裏，竟沒有壹個人說上哪怕壹個字。
　　但是，附近並不是沒有動靜。
　　比如……比如隔上壹兩秒，就會有低低的、“嚓”的短暫壹聲，質感毛沙沙的，哪怕是以林三酒的五感，聲音輕得都幾乎叫她聽不見。她無論怎麽想，也想不出到底是什麽情況造成了這種古怪聲音。
　　“這麽快，就又收走了我壹個使者？”
　　分明是屬於喬坦斯的嗓音，但是往常熟悉的、好脾氣的和善感卻不復存在了。嗓音響起的地方，聽起來離林三酒還有七八步距離，似乎是對著另壹個人說的——除了人偶師，還能是誰？
　　人偶師沒有回應。
　　“仔細想想，我好像聽說過妳這號人物……”梟西厄斯用不屬於他的聲音，閑聊似的說：“在壹般進化者裏，妳似乎還算厲害的？可以把別的進化者當成木偶壹樣驅使，對吧？我記性還是可以的。”
　　“咚”的壹聲響，好像有個不輕不重的東西打在了地上，驚得林三酒差壹點就動了；她強忍住了自己肌肉壹抽、想要轉頭看的沖動，仍舊保持住了原樣。
　　梟西厄斯放過了始終沒回應的人偶師，又朝林三酒的方向走了兩步，停了下來。
　　“不管它陪伴我有多少年了……”他不知道是在對誰說話，元向西，余淵，還是他自己，好像都有可能。“也不管我用過多少次【概念碰撞】，每壹次看到它的效力，都和第壹次時壹樣……有意思，真的有意思。”
　　他好像拍了拍什麽東西——是老太婆麽？據說他叫出了不止壹個使者。
　　又是“嚓”的壹聲輕響，細微得讓人覺得自己聽錯了。
　　當梟西厄斯的腳步來到林三酒身邊不遠處的時候，她冷不丁地聽見了元向西的聲音。
　　“元向西就在身邊，竟然還好好地能說話”這個念頭，驚得她差點出了聲；只不過隨即林三酒就意識到了，元向西或許是還能說話，卻絕稱不上是“好好的”。
　　“妳……妳是誰？”他聽起來已經不止是茫然了；仿佛人能夠體會到的最大的未知，最令人無助的迷惑，侵占了元向西腦海的每壹個角落——他聽起來，甚至有幾分害怕：“我……我在哪裏？為什麽我……我有十個手指？”
　　梟西厄斯十分新奇地笑了壹聲。
　　“妳也有十個……這、這是壹個規律，對不對？”元向西似乎抓住了什麽救命稻草壹樣，急急忙忙地說：“妳是壹個線索，對不對？妳是什麽，是人嗎？那我呢？”
　　他到底怎麽了？
　　林三酒越聽，就越覺得身上發寒。元向西不像是失去了記憶、或者患上了阿茲海默癥，但他看見的壹切，好像都讓他怎麽想也想不通；越是想不通，他就越在努力地試圖破解出真相——可是，他能在“人有十個手指”中找出什麽真相？
　　梟西厄斯的腳步所帶起的風，終於輕輕撲上了林三酒的面頰和肩頭。
　　喬坦斯那壹張線條軟和的圓臉，探入了她的視野。
　　林三酒依舊維持著面部肌肉，連壹絲紋理的波動也沒有。當她需要眨眼的時候，她就慢慢地，面無表情地合攏壹次眼皮；就連呼吸，也壓著同樣的節奏壹進壹出，仿佛有壹個機芯，在她體內深處按部就班地轉。
　　梟西厄斯沒有對林三酒說話。他只是在空中壹擡手，她就感覺自己的上半身被忽的拽了起來，在地上坐好了，終於看見了局勢全貌。
　　……正如她所害怕的壹樣，除了她之外，人偶師、余淵和元向西，全部都被【概念碰撞】給擊倒了。
　　人偶師雙眼緊閉，眼皮不斷發顫，亮粉光澤粼粼，色彩急劇地變幻不定；他好像正深陷在夢境裏脫不出身，在地上幾次翻滾掙紮都力不從心，才動壹動，手臂就軟軟地失去力氣，打在地上，發出了她剛才聽見的那壹種悶響聲。
　　比起其他人來說，人偶師大概還算好的了。
　　在飛船另壹邊墻壁下，坐著壹個與余淵同樣大小，同樣五官，同樣刺青，同樣衣裝的毛線娃娃。
　　林三酒剛才怎麽想也想不明白的，那種毛沙沙的“嚓”響，隨著壹根毛線忽然從娃娃胸口抽離出來，再壹次傳入了她的耳朵裏。
　　盡管她不敢轉過眼睛仔細看，在坐起身後的幾秒鐘時間裏，卻也從余光裏捕捉到了兩次：兩處不同位置上，先後有壹根毛線自己抽出來了，彎彎地頂在空氣裏。娃娃身上還有好幾個地方的線都被抽松了，有壹根太陽穴上的線，被抽出得尤其長。
　　元向西被擋在了梟西厄斯的背後，林三酒看不見。
　　她用盡壹切意誌力，壓住了想要顫抖起來的肌肉。
　　如果說，她此時此刻被逼入了這種境地，依然有什麽優勢的話，那就是眼下這壹個十分可憐的了：梟西厄斯用【概念碰撞】時，顯然能壹口氣選定多個不同的目標，給予他們不同的後果。
　　林三酒沒有變成目標的唯壹壹個原因是，梟西厄斯以為她是壹個人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