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6章 三寶拼盤
末日樂園 by 須尾俱全
2024-2-24 19:00
在意識到床上人睜眼了的那壹瞬間,林三酒突然急急退遠了好幾步——多虧了她的身體反應比意識快,猛退出去壹段距離以後,人偶師和他下巴下方的口水巾就隱沒在了影影綽綽的昏暗之中,看不太清楚了。幸虧在發現樓內光線昏暗以後,她就摘掉了面具,不至於被攻擊;畢竟不管是什麽東西看見了她,只要是“看”,就必須要有光線。
二人的目光在黯淡光線中遇上了,空氣中靜默了幾秒。
“……妳有毛病?”
人偶師開口時嗓音嘶啞虛弱,和以往的陰沈冷淡壹比,乍壹聽幾乎不太像同壹個人了。
“這裏……怎麽回事?”仿佛每壹個字都能叫他昏過去壹樣吃力。
她沒料到他會醒得這麽快。
眼下的情況,可真是有點不好解釋——在林三酒撓了撓臉的工夫,見床上人影似乎已經不耐煩地要掙紮著坐起來,忙叫了壹聲“不要動!”;心急之下沒有多想,壹連串關鍵詞就從她口中滑出來了:“大洪水、傳送、妳的簽證、可食用真理、醫院!”
……還行,還挺好解釋的。
最起碼,人偶師是立即就明白了來龍去脈——他果然放棄了掙紮,重新倒回在枕頭上。僅僅是這麽壹個動作,已經叫他呼吸急促起來,喘息聲流淌著攪動了暗夜。
或許是因為傷重,他似乎還沒發覺自己下巴底下多了壹塊東西……林三酒顧忌著口水巾的威力不敢走得太近,遠遠地站著,探著脖子問道:“我沒找著醫生,要不妳再睡壹會兒?”
就算在黑暗中,對方眼睛壹翻時泛起的光,也能叫人心中壹寒。
幸虧她早就看習慣了。
她猜人偶師此刻壹定有很多話想問,但他現在只要壹張口,就會低低喘息起來;應該是不願意在她面前示弱的原因,人偶師死死抿著嘴,壹個多余的字也不肯說。
那麽只好由她來開啟話頭了。
“妳身上有什麽治療或者保命用的特殊物品嗎?”林三酒繞開他的病床,再次打開藥櫃問道。
“……沒有。”
她暗暗嘆了口氣:她的確想象不出來壹個惜命的人偶師。反正“什麽時候死了,就什麽時候拉倒”——她其實很難理解,人究竟怎麽才能抱著這樣的念頭活下去。
“這邊有些東西,我看看有沒有能用上的……妳先安心睡吧,我在這兒守著,不會出事。”
“……有妳在才沒法安心。”
真希望受傷的是他的嘴。
“……別碰我。”
林三酒剛找著壹卷繃帶,就被這幾個字給頓住了動作,只好不尷不尬地放下繃帶,等著他再次昏睡過去——“妳現在感覺怎麽樣?哪裏不舒服?”
“……妳從過家家醫學院畢業了?”
就算拼著喘不上氣,也不忘記冷嘲熱諷……她除了嘆氣,壹時間被堵得沒了話說;聽著暗夜中人偶師沈重地呼吸了壹會兒,終於化作了幾個字:“為什麽……?”
她壹瞬間覺得自己明白了。
他們從來都不算真正意義上的同伴,事實上,林三酒連他們之間的關系究竟算什麽也說不上來——這種微妙的關系,早就偏離了同伴、朋友、敵人或夫妻等等任何壹種標準定義;他們彼此對抗、彼此了解、彼此不喜,但路途卻已深深糾纏在了壹起。
讓人偶師活下去,就得讓他生氣,即使這意味著……以後可能會有更多的人因這壹夜而死。但是以後的問題,就放到以後去愁吧。
“我救妳也不為什麽,畢竟我們也算熟人了,”她拉開又壹個抽屜,彎著腰說:“總不能真看著妳死。妳這個人別的優點沒……嗯,不過妳言出必行。妳既然當初沒殺我,我現在也不能放著妳不管。”
她就著手電光拿起壹管藥膏,盡管壹個字也不認識,還是像模像樣地看了壹會兒,背對著他說:“妳放心,沒事的,禍害活千年嘛!”
人偶師大概果然因為生氣而有了求生意誌,他現在還沒有拼著壹條命弄死她就是最好的證明。看著她沒壹會兒就翻出了壹整盤的瓶瓶罐罐,他喘息了壹會兒,顯然是忍住了憤怒才慢慢地說:“我是問……為什麽,我肩膀上有壹條韭菜。”
……不好解釋的部分來了。
“嗯?韭菜?這就奇怪了,”林三酒沒上過清久留的表演課,立刻別開臉,免得叫當事人看出端倪:“用不用我給妳撿掉——噢,好好,我知道了,我不過去。”
余光裏,他拿掉韭菜的吃力樣子,簡直叫人有點坐立不安地難受。不過她沒有流露出壹絲不該流露的神色,眼觀鼻鼻觀心地裝作看不見;在人偶師好不容易恢復了穩定氣息以後,他終於開口問道:“可食用……?”
“真理,可食用真理,”她急忙說,“是這個世界的名字。妳知道什麽嗎?”
這個簽證是他拿到的,他理所應當知道得比自己多——果然,人偶師聞言微微吐了口氣,似乎放松了壹些。
“原來是這個……”他輕輕閉上眼睛,聲音含糊了下去,像呢喃壹般叫人聽不清:“那我就放心了。”
人偶師放心了,波西米亞可不放心。
金屬也有壹定的伸縮性;在她剛才壹動不動地瞪著箱壁的時候,從這塊金屬壁後面浮凸起來的鼓包也越來越高、越來越近,眼看著就要從她面前擦過去了——在震驚中楞了半秒,她猛地回過神,立刻像只受驚的松鼠壹樣,蹭地躍上了前方車頭,迅速伏低了身子,緊緊地盯著它。
像人臉壹般浮凸起來的隆起,把那壹塊金屬箱壁撐得完全變了形;即使是裝載車的發動機聲中,她也能清楚聽見金屬被拉扯時的沈重吱嘎響聲。
很快,那壹處突起處中央,就微微地裂開了壹條黑縫。
到底是什麽?
出於角度原因,除了她以外沒有任何壹個人發覺,有壹個“那個”也倒著從箱鬥前方鉆出來了;所有從車窗裏探出來的腦袋,都正仰面沖著天空——從高高的、裝滿了屍體的箱鬥裏,又逐漸長出了更多的肉色細柱子,像壹叢莫名惡心的柱林壹樣,慢慢朝高空裏伸去。
“普通人就是靠不住,”
波西米亞低聲抱怨了壹句,在迎面呼呼的風聲裏迅速爬到副駕駛上方,用衣袖包住手,伸手壹拳就砸碎了玻璃——脆響聲剛壹炸開,裏頭就不由自主地傳出了壹聲驚叫;但不等這壹聲驚叫落下,她已經垂下壹半身體,雙手探入,抓住副駕駛座上那人的衣領,硬生生將他從破碎的玻璃窗裏給拽了出來。
驚叫聲迅速化作長長的呼號,被她壹把甩向了後方,轉眼聽不清了。風卷動起她寬大飄搖的衣裙,裹著壹股氣流,她已經靈巧地從車頂翻進了車窗裏——擦著她翻飛的衣角,車頂上“砰”地響起了壹聲子彈撞擊所發出的響聲,閃過去了壹溜火花。
與裝載車平行向前駕駛的另壹輛車裏,槍口挪了挪,露出了老達的臉。
“是剛才那個女人的同伴!”他向後方吼道,槍口依然試圖瞄準波西米亞:“她跟上來了!”
裝載車司機可能是在場壓力最大的壹個人了——波西米亞壹坐穩,他就從喉嚨裏發出了壹聲瀕死動物般的哀叫。她伸手在司機頭上壹拍,喝道:“卸下箱鬥!”
又是壹聲不知道是不是嗚咽的怪聲。
“別卸,”老達聽見了,急慌慌地喊:“箱鬥還沒有破,再堅持壹會兒,我們馬上就要過邊境了!”
夜不閉戶的國家,邊境線似乎也理所當然是沖全世界開放的。
“堅持妳媽,”波西米亞壹甩手,從林三酒那兒收回的短刀就架在了司機脖子上:“有壹個‘那個’從後面長出來了,馬上就要碰到車頭了!”
要不是她得留著這些人活下來問話,她才懶得理他們會被什麽東西碰上。
“好、好,我卸,”司機滿面冷汗,連看幾眼後視鏡,“我這就卸——”
他最後半句話,被箱鬥驟然綻裂的響亮聲音給淹沒了。
就像是乍出牢籠、重獲自由了壹樣,箱鬥壹裂,壹條細細長長的黑影頓時壹頭撲進了外界甜美的空氣裏;它的生長速度比另外幾條同伴可快得多了,剛壹伸進夜色裏就驀然怒漲,壹轉眼跨過了箱鬥與車頭連接的那壹小截空間,“轟”地壹下,直直地頂進了車頭裏。
波西米亞連壹個字也來不及說——當黑影轟然湧進車頭、眨眼間就吞沒了司機座位的同壹時間,她也壹側身撞開車門,半躍半摔地掉進了夜風之中;“咚”壹下砸在馬路上,她骨碌碌地打了幾個滾,總算停了下來,身上已經擦傷了好幾處。
再壹擡眼,壹根細長的肉色柱子如同壹根竹簽穿過烤肉似的,從車頭前方慢慢伸了出去,越來越長。
在另外幾輛車受了驚,猛地扭轉方向、急剎車時,輪胎摩擦地面的尖銳響聲,仿佛尖叫壹般劃破了夜空——波西米亞翻身躍起,迅速撲進了路邊灌木叢裏;她剛壹落穩,只聽身後接連幾聲轟然巨響,那幾輛重卡就紛紛撞進了彼此身體裏,碎玻璃、汽油味和血腥氣,壹瞬間就在夜色中炸開了。
波西米亞喘著氣站起身,四下壹掃。血液從車裏滴落下來,司機們的頭都撞碎了擋風玻璃,看樣子活下來的可能性不大了——她啐了壹口,卻突然聽轟隆壹聲,那個裝滿屍體的箱鬥壹側豁然也斷裂了。
金屬板砸落地上,好幾具屍體咕咚咚滾下來;數根高高的肉色細柱子在夜風中微微搖擺著,仿佛正享受著這個平靜美好的世界——似乎察覺到了什麽似的,慢慢地,它們朝波西米亞的方向微微轉過來了壹點兒。
“這個地方很安全……”
波西米亞恐怕想象不到,在遠方的人偶師漸漸睡過去以前,這是他最後吐出來的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