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6章 導遊小姐的回家路

　　林三酒後背上的汗毛都立起來了。
　　不知道接下來會怎麽樣的恐懼，緊緊地將她的小腹擰在了壹起；她突然恨不得能踢自己幾腳：明明都已經走了，半路又轉頭回來幹什麽？為了心裏那點愧疚，做出了這麽蠢的事……不回來的話，她現在早就安全了。
　　幾乎是緊貼在她臉上的長條形黑孔裏，壹陣陣生腥的熱氣沈沈地撲出來，吹得她耳邊碎發飄飛。她還是太低估扁老鼠了；這個墮落種看上去好像只會絮絮叨叨地說話，誰能想到自己還沒反應過來，它竟然壹眨眼間就快挨上自己的鼻尖了？
　　那條長弧形的白眼上，此時不再只有壹顆眼珠了；白弧上浮出了無數密密麻麻的黑點，僅比針孔大壹點，遍布在白色眼睛上壹動不動，似乎每壹個黑點似的瞳孔都在盯著林三酒。
　　它在快要碰上林三酒的時候，才突然控制住了自己的腳步——很顯然，它察覺到了。
　　墮落種的呼吸又粗又重，盡管稱不上惡臭，卻似乎是壹種腐爛了多年、已經不剩下能發臭的物質的沈重氣味。被那呼吸噴上時，林三酒的皮膚都不由自主地要緊縮起來，好像黏上了壹層什麽膜似的，叫人懷疑洗不掉了。
　　它努力將怒火壓下去了幾秒，才終於開了口：“妳做事，可是要考慮到後果的呀。”
　　現在求它讓自己走，可能已經來不及了吧？
　　林三酒小腿肚都在打轉，盡管後悔得恨不得給扁老鼠賠禮道歉，理智上卻很明白，她現在絕對不能示弱——壹旦放棄了現在手中的優勢，她和導遊小姐才算是都徹底完了。
　　玻璃展臺裏，漆黑的墮落種遙遙地盯著她，長長手臂搭在玻璃上，壹動不動，看不出是什麽意思。
　　“妳做事，可壹點都沒有考慮後果啊。”林三酒盡量壓下心頭恐懼，穩住聲音說：“妳本來其實是壹個人類吧？妳是這裏的工作人員吧，不然妳怎麽會對展臺構造這麽了解？壹般遊客哪怕進去了，也不會知道該怎麽打開展臺裏的隔板。所以妳是怎麽回事，難道妳是想趁著沒開展的時候自己偷偷體驗壹下，結果玩過火了？”
　　當她打開意識力擬態的時候，就想到了這壹可能性。假如是墮落種僥幸逃脫出了展臺，它們沒有任何理由要在大廳裏逗留，更不會對大廳秋毫無犯；但是如今這墮落種不僅保持了大廳的安排和秩序，還展示出了對展臺構造、遊客體驗的深度了解——更何況還有壹個最重要的問題：既然墮落種價值極高，為什麽隨便扔在廳裏沒人管呢？
　　哪怕是末日以前的辦公樓，還知道要留個保安呢。
　　面前的黑條鼻孔中，再次撲出了壹陣熱熱的臭氣。
　　“這男的，噢，也就是妳的人類身體，現在脖子上被我的意識力緊緊繞住了。我都能感受到他的脈搏……壹下壹下地跳，只需要我壹使勁，那條脖子就會被我掐斷，喉骨氣管和頸骨我保證壹點都不會連著，掐得只剩肉皮。到時會怎麽樣？妳的意識回不去自己的身體裏了，妳下半輩子要壹直當墮落種，被整個漫步雲端的進化者狩獵，妳考慮到這個後果了嗎？”
　　扁老鼠還是沒有說話。導遊小姐所在的那個漆黑墮落種，似乎把整張黑洞洞的臉也貼在玻璃上了，似乎要看清她說的每壹個字口型。
　　“妳剛才話不是很多麽，現在真安靜。”林三酒想起這扁老鼠說過，體驗墮落種的人仍然記得自己是進化者，也不會願意從此變成墮落種，不由暗暗希望它剛才沒有說謊。“說吧，我猜對了嗎？”
　　扁老鼠微微往後仰起了頭。那只屬於男性人類的手忽然從地上擡起來，仿佛壹個男人在抹自己塗發膠的劉海壹樣，撫了撫自己的白弧眼睛——密密麻麻的黑點漸漸消失了，直到只剩下最中央的兩個小瞳孔。
　　“變成了最討厭的僵持局面呢。”長著人手的胳膊好像想伸多長就能伸多長，布滿了關節，此時扁老鼠像個思考的人壹樣，壹手托著另壹胳膊肘，壹手放在白眼睛旁邊，若有所思地壹下下敲擊著自己的“臉”。“妳想怎麽樣？”
　　它沒有正面回答，林三酒倒是不奇怪。
　　“很簡單，我們本來就是過路的，妳們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們壹點也不關心。妳馬上告訴蜂小姐怎麽回到自己的人類身體裏，然後妳也回到妳自己的身體裏，我們立刻離開。”
　　扁老鼠幹什麽都像是在裝模作樣，包括它的思考。“聽起來，對我好像沒有壞處……但是我怎麽知道妳出去以後不會亂說？”
　　“我沒興趣自找麻煩，妳信也好，不信也好，反正情況就是這樣，”林三酒作出了十分不耐煩的神色，催促道：“快點告訴我，體驗墮落種的人怎麽回自己身體？”
　　或許不該意外——扁老鼠很配合地同意了。它微微扭過頭，壹個小黑點從白弧形眼睛的邊緣處浮現起來，語氣裏仿佛帶著無線的遺憾，看著後方的導遊小姐說：“真可惜，妳看我這麽幹癟的身子，就知道我有多需要壹個鮮活人體了……唉，好吧好吧，妳別急，她之所以回不去，是因為她不知道密碼。”
　　“密碼？”林三酒吃了壹驚。
　　“人類的意識有了神經線的加強，可以輕而易舉地占據主導地位，將墮落種的意識壓下去，控制住墮落種的身體。可是墮落種的意識還在呢，萬壹順著神經線進入人類身體怎麽辦？這壹點妳沒想過吧？”
　　扁老鼠十分討人厭地笑了兩聲，說：“這個時候就需要密碼了。只有知道密碼的人類意識才可以來去自由，對於不知道密碼的意識，不管是墮落種也好，誤入的人類進化者也好，神經線就是壹條單行道，只能進不能出。”
　　還真他媽有點道理——只是這樣壹來，就出現了壹個新問題。
　　“那妳現在告訴導遊小姐密碼，墮落種不也知道了嗎？萬壹墮落種搶在她之前進入她的身體怎麽辦？”
　　扁老鼠壹攤雙手，說：“那就只好看誰動作快了唄。”
　　那可絕對不行。
　　導遊小姐戰力壹般，反應估計也壹般，八成搶不過墮落種；真是的，她到底為什麽要攪進這趟渾水裏？
　　林三酒壓下心頭壹陣陣的煩躁、憤怒和後悔，使勁壹收意識力，頓時從圓臺底下傳來了壹陣絕望尖銳的吸氣聲，哪怕那只是壹具無意識的身體，也在窒息的邊緣發出了求救信號——扁老鼠渾身壹震，白弧形眼睛上頓時又浮起密密麻麻的黑點，尖聲道：“妳幹什麽！”
　　“妳不幫忙，妳就等著做墮落種做到死。”她冷冷地說，“我有個想法。”
　　她仍舊穩穩地用意識力握著圓臺下那男人的脖子，另壹手裏解除了兩張卡片——她被鐵索綁著，只能任它們掉在地上，再踢給扁老鼠。
　　“妳不是有兩只人手嗎，妳把密碼寫下來給我看。”
　　那兩只人手不甘不願地伸了出來，握住了筆。密碼是壹串數字與文字的混合物；林三酒盯著那行密碼看了半晌，命令扁老鼠將其中壹個數字6給塗掉了——在塗出來的壹團漆黑上頭，她又命令扁老鼠寫下了壹個提示問題：“參加今日旅遊團的人，按照原本計劃應該有多少人？”
　　導遊小姐自然壹想就會知道答案；林三酒更怕扁老鼠在紙上動什麽手腳，盯著它退到自己身旁壹兩步遠的地方，將那張她反復檢查過的密碼紙給舉了起來；那只漆黑墮落種登時被吸引了註意力——壹切都很順利，壹切都有點太順利了。
　　假如扁老鼠有什麽計劃的話，那它很可能在等導遊小姐從圓臺下出來的那壹刻——那時自己的註意力被導遊小姐吸引走了，壹閃神間，它或許就要有所動作了。
　　林三酒壹點也不敢松開意識力，還悄悄打開了【畫風突變版壹聲叮】以防不測。然而扁老鼠似乎是真心合作的，直到玻璃管中那只漆黑墮落種往後跌了兩步，突然坐倒在地時，它也沒有什麽異樣舉動，只是將密碼紙往地上壹丟，說：“看來我任務完成了。我可以回去了吧？”
　　林三酒第壹反應就是要拒絕——然而另壹個念頭及時浮了上來，像壹只手似的握住了她的舌頭。且不說墮落種是多麽不可信、會抓住壹切機會行惡的物種了；就拿那個玩忽職守的男人來說，難道他就能這麽放心地與自己合作，壹點手腳都不做麽？
　　它肯定有計劃，問題是什麽計劃？
　　漆黑墮落種仍舊癱坐在展臺上，壹動不動幾秒鐘後，才微微地晃了晃頭；幾乎在同壹時間，林三酒遙遙捕捉到圓臺下傳出來了壹聲微響——導遊小姐“活”過來了。
　　“等等，”她突然高聲喝道，“別出來，有埋——”
　　“伏”字還沒出口，從空空如也的屏風墻上頭，就驀然躍下了壹條長長的影子，直朝那剛剛打開了壹小半的圓臺門撲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