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4章 負疚的林三酒

　　像是在風暴中得到了壹口喘息的機會；過了壹會兒，林三酒感覺自己麻痹的面皮漸漸恢復了知覺。神智重新聚攏時，她發覺壹張厚重的金屬制面具正貼在她的臉上，不帶金屬的冰涼，仍泛著另壹個人的體溫，如同從白日壹路沈澱進黑夜中的殘余陽光。
　　……真是太狼狽了。
　　她從斯巴安手臂中脫出來，拄著膝蓋，在心裏苦笑了壹聲。雙腿仍然顫抖得厲害，幾乎搖搖欲墜；但他沒有再伸手相助，只是靜靜地等著她恢復體力。
　　幸好林三酒現在身體虛弱，所以即使她壹直有意垂著頭，不去看斯巴安的臉，也不算太不自然。在面具狹窄的視野中，斯巴安的那雙黑色戰鬥靴就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她真希望自己能從鞋子上看出他的情緒。
　　“……是什麽？”
　　當她的呼吸聲漸漸趨於平穩時，斯巴安的嗓音突然低低地響了起來。他對女性的態度壹向充滿溫柔，此刻這個問題聽上去也十分輕緩柔和——即使它已經令林三酒的心臟沈沈地墜了下去。
　　空氣裏難捱地安靜了壹會兒。
　　她不能對這個問題裝傻……林三酒很清楚他問的是什麽，斯巴安也知道她清楚。
　　頓了幾秒，她嘆了口氣：“是波西米亞。”
　　金發男人沒有吭聲，但她能清楚感覺到對方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的重量。他在等著自己繼續解釋下去。
　　“每壹個房間內，都有能夠與莎萊斯溝通的聲控廣播系統。”
　　讓她被任何壹個人救下都行，卻偏偏是斯巴安。林三酒心裏像是有幾股繩子狠狠地擰絞在壹起似的，硬硬沈沈地硌在胸口裏——這叫接下來的話更加難以啟齒了。
　　“妳的房間裏……廣播系統的音量被調得很小，雖然不至於聽不見。”她嘆了口氣，還是沒有擡頭看他。“不過因為Exodus裏常常會響起廣播音，我覺得在妳聽過幾次以後，應該就習慣於這種白噪音了，不會對它再產生警覺了。”
　　斯巴安從嗓子裏沈沈地“嗯”了壹聲。他的思維敏捷，聽到這兒大概已經明白了她那壹個小小的詭計；不過林三酒還是繼續說了下去，好像這樣就減輕壹點兒她的負罪感：“在妳去休息以後，我讓波西米亞進了控制室。從那兒的廣播頻道所發出的聲音，可以有選擇性地傳達給飛船不同的區域……比如妳的房間。她選了壹篇中世紀的詩，然後能力就生效了。妳別怪她，是我讓她這麽幹的。”
　　沒有壹個進化者——更別提斯巴安這種級別的進化者——會僅僅因為勞累，就幾近昏迷般地壹口氣沈睡近兩天，盡管他身上也多少帶了些傷。
　　不管這是不是林三酒的本意，事實上，她都利用了斯巴安身上的傷。正因為這壹點，波西米亞的【吟遊詩人】才會壹擊即中，而且還將效果壹直維持了這麽長時間。
　　答完了第壹個“怎麽辦到的”，接下來第二個問題就是“為什麽要這麽做了”。林三酒緊緊閉了閉眼睛，不知道壹會兒該怎麽回答才好。斯巴安對她幫助良多，她實在不願意對他撒謊；但是她也不能——或者說，不敢——將她的猜測告訴他。
　　然而當斯巴安再次開口時，她聽見的卻不是“為什麽”。
　　“……白噪音是壹個不錯的想法，”他緩緩地說，嗓音中有某種東西令她擡起了頭：“但它很多余。”
　　遙遠的手電光像霧氣壹樣彌漫在斯巴安身後的天邊，只有淺淺的光描摹出了他的輪廓；他細碎的金發蓬松地飄浮在光霧裏，幾近透明。
　　“我在妳身邊時，從來沒有戒備過妳。”
　　此時此刻，林三酒只能望著他——剛才絞盡腦汁想要怎麽回答他的努力，壹瞬間全流逝得幹幹凈凈。
　　“……以後也不會。”
　　幾乎像是在安慰她似的，斯巴安低啞的嗓音緩緩地流進了夜裏。
　　這幾個字確確實實地叫林三酒吃了壹驚，甚至叫她腦海中都空白了那麽壹瞬間。
　　“為什麽？”等她回過神時，她已經不自覺地問出了口。
　　斯巴安低低地抽了壹口氣，似乎呼吸也開始有點費勁了。他壓下去壹聲喘息，問道：“妳不知道我的進化能力是什麽吧？”
　　林三酒搖了搖頭，意識到他不能這樣什麽防護也沒有地站在力場中央——即使是斯巴安也不行。
　　“妳以後會知道的。”他壹邊說，壹邊擡起手，自然而然地把她臉上面具給調整了壹下位置。隨即他從自己耳朵上摘下了壹個小東西，再張口時就換了另壹種語言——只是他語速很快，在倉促之間她只聽清楚了壹半：“……for every minute I share with you，I will be punished hard in future.Nothing you do to me could be worse than my own fate.I was kissed by a curse，you see。”
　　聽見了，卻沒能完全聽懂。但不等林三酒再問，斯巴安已經轉過了身去，重新戴上了那只小東西。很顯然他不會再繼續往下說了——她默默回想了兩遍，寄望於潛意識能夠將那幾句話記下來，隨後問道：“妳也不好奇我為什麽要讓妳昏睡過去嗎？”
　　“妳認為最好不告訴我的事情，恐怕也是我最好不要知道的。”斯巴安答得很快，好像完全是下意識的回答。他從遠處高墻般的大門上收回目光，看了壹眼林三酒：“……如果那是壹件會讓我們二人兵戎相見的事，我寧可不知道。”
　　像是卸下去了壹個負擔，卻被壘上了如山的壓力。林三酒想了想，竟不由失笑了：“我知道了。那麽我們還是壹樣要去兵工廠嗎？”
　　“當然。”斯巴安轉過身，遠方的光霧在他鼻梁上映亮了壹條筆直的線。他的壹切五官細節都被昏暗模糊了，卻反而更像是森林深處的神靈壹般懾人：“這壹次，我來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