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25章 打開門的元向西

　　病痛像饕餮壹般大口大口吞食著林三酒的身體機能，令她對時間的感知也鈍化了，因此林三酒也說不好，在導師終於再次變成護士、拖著塑料模特走了以後，究竟過去了多久。
　　壹開始，清久留還在輕聲對室內眾人勸道“再等等”，不知多久以後，連清久留的聲音也聽不見了。
　　肺癌患者如果哮喘發作的話，就徹底完了吧？
　　是不是在她剛才意識不清的時候，清久留已經……
　　林三酒不敢想下去，她怕自己會被體內深處襲上來的黑暗淹沒。
　　身體幹枯發脆，連空氣都像是在切割著她，壓迫著她，每壹次呼吸就是壹次重負。假如就此閉上眼，松開手，她就能從折磨裏被釋放出去了；唯壹壹個阻攔她松手的，就是她的同伴們了。
　　準確來說，她的病痛還沒有惡化到壹個令她什麽都不再關心的地步。再這樣躺下去的話，總有壹刻，林三酒會到達對世間任何事物都喪失了情緒的地步。
　　她和清久留還是失敗了嗎？導師變成護士以後，果然又變成了醫療系統的走卒，壓根沒再考慮過幫他們離開？
　　“計劃……接下來……只能靠妳了。”
　　清久留斷斷續續的聲音傳入耳中的時候，令林三酒神魂壹顫，再次睜開了眼睛，才發現她剛才又失去了意識。
　　他不知道正在對誰說話：“那卡片還在林三酒手裏，她昏過去了……如果妳不行，那我們就全完了。我……我可能等不到了。”
　　等不到？
　　林三酒用盡力氣，才微微地轉了壹下頭；僅僅是這壹下動作，胃液和眼淚都有要控制不住沖出去的趨勢了。在她眨了幾下眼睛後，終於清楚壹點的視野裏，清久留正倒在墊子上，壹動不動。
　　“清……”她低低地叫了壹聲，聲音輕微得幾乎連自己都聽不見。
　　隔離室裏除了病癥折磨下的微弱聲息，再沒有壹點回應。
　　“妳醒了……把妳的，”壹個聲音喃喃地說，“意識力……拿出來。”
　　那聲音……是人偶師，不，是大巫女。
　　“哪怕只有壹丁點，”人偶師口齒模糊地重復著，“放在……放在卡片上。”
　　此時此刻的林三酒，把命擠出來壹點，恐怕都要比擠出意識力更容易——她的命本來就在漸漸消散了。
　　“對，就這樣……”大巫女卻通過人偶師的聲音，正鼓勵著她：“再來壹次。”
　　林三酒這才意識到，原來自己正在壹次次地擠迫著意識力；就好像她體內有什麽東西，仍舊不允許她放棄壹樣。
　　人偶師也早就不像剛才壹樣，還能好好地站著了。在她模糊的視野裏，那壹個單薄的黑影正倚在墻邊，仿佛被折斷成了兩截，雙腿長長地伸出去，猶如凝塑出的死物。當他停止重復大巫女的話時，幾乎與“人”這壹個字都斷開了關系。
　　“好，”他在輕顫著的呼吸下說了壹個字。
　　話音壹落，林三酒就感覺到【諾查丹瑪斯之卡】被壹股力量從手裏拽了出去，似乎飛向了人偶師所在之處。此刻還能辦到這件事的，自然只有大巫女；可是大巫女拿它做什麽呢？
　　“我叫妳發動……妳就……不要昏過去了。”
　　人偶師這壹次重復的話，缺失了好幾處。是因為他的神誌進壹步惡化，還是身體越發的衰敗，林三酒不願意去想——大巫女的意思，她總算是明白的。
　　“太久了，”在哮喘發作的間隙裏，余淵正壹下下地用頭撞著墻壁，仿佛已經被焦躁逼得無法可施了：“為什麽還不來？為什麽這麽久？”
　　什麽還不來？
　　林三酒這個疑問才壹升起，幾乎就像是為了回答她壹樣，隔離室的兩道門再壹次嘩然而開；緊接著，幾道腳步聲就匆匆走進了隔離室內。
　　“元向西！”余淵立刻吼了壹聲，“是妳吧？妳想把我們關在壹起，自生自滅，是不是？”
　　元向西已經不是林三酒記憶中的模樣了。僅僅是不到半小時的工夫，憂慮、焦心、壓力就徹底侵蝕變化了他的神態，明明五官沒變，卻好像換了壹個人。
　　“我不是……”元向西才張口要解釋，後面半句話就啞了，好像他也找不出能夠反駁余淵的話。
　　“他們都吃藥了？”他轉頭看了壹眼導師，問道。在得到導師的肯定答復以後，他呼了口氣，抹了壹把臉。“特效藥都無法放緩他們的惡化啊……”
　　“我知道妳們是朋友，只是……”導師輕聲勸了壹句，旁邊的神婆也點了點頭。
　　“我明白。”
　　元向西放下手，目光在房間裏掃了壹圈，看見林三酒的模樣時，他甚至流露出了幾分恐懼和脆弱——好像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看見眼下這壹幕。
　　他不敢看了似的扭開頭，目光籠在了人偶師身上。
　　“他們的情況……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了。人力不可挽回的事……只能交給上天來決定。但是至少我們能做到的事，還是要去做，不能讓病癥在外面造成傳染。”元向西低聲說著，走近人偶師，輕輕蹲下身，叫了壹聲：“大巫女？妳聽得見我說話嗎？”
　　大巫女沈默著，沒有任何反應。
　　“妳怎麽知道妳的身體出現了病變？人偶師的飛行器，沒能將妳的身體隔絕開來嗎？”
　　大巫女仍然壹點聲息也沒有。
　　元向西等了兩秒，終於焦躁地直起身，朝導師擡了擡下巴。“沒辦法了，我們不能錯放過任何壹個病人……神婆，妳給人偶師套上防護裝，導師，妳準備把他擡走。”
　　林三酒激靈壹下，精神頓時振作了不少——要把人偶師擡走？為什麽？
　　等等，莫非清久留的計劃就是這個？
　　“妳們為什麽壹直不來？”余淵滿腹狐疑地問道，“這麽久了，妳連人影也沒有，壹來就要帶走壹個人……”
　　正在幫兩個人形物品給人偶師套生化服的元向西，聞言終於又看了他壹眼。
　　“對不起，”元向西輕聲說，“能做的事我都做了。”
　　“剛才來了幾個新入職的護士，所以耽誤了幾分鐘。”導師壹邊將人偶師的四肢塞進了白塑料布裏，壹邊有點擔心地說：“幾分鐘而已，大巫女那邊，應該還不會傳染出去吧？”
　　沒錯……沒錯了，清久留的計劃，果然就是這個。
　　林三酒躺在墊子上，盡管身體壹動不能動，但思緒終於又壹次轉了起來。
　　大巫女說自己的身體發病了，自然是清久留現編出來的假話；她剛才還不明白為什麽清久留要讓導師把這壹句話記住，現在她卻全想通了。
　　導師重新變成護士，是無法避免的；那麽變成護士之後的導師，在以為大巫女身體發病的情況下，自然第壹個想到的就是要如何阻止她把病傳染給別人——也就是說，要把大巫女也抓進來隔離。
　　因為導師是跟林三酒過來的，對於人偶師飛行器、大巫女身體壹類的事，自然有不清楚的地方，那麽他接下來最順理成章的行動，就是要將“大巫女發病”壹事告訴元向西。
　　大巫女的身體被關在人偶師的飛行器裏，飛行器又偏偏不在醫療系統的掌控中，那麽要去打開人偶師的飛行器，把大巫女抓來隔離，豈不就需要用上人偶師本人了嗎？
　　如果林三酒沒記錯，人偶師飛行器似乎是可以由他的生物信息所驅動的；元向西肯定是認為，只要將人偶師搬去飛行器旁邊，他們就可以順利帶出大巫女了。
　　在昏迷過去之前，清久留把計劃告訴了大巫女；所以大巫女才會將她的【諾查丹瑪斯之卡】拿走——具體應該怎麽繞過她這個主人發動【諾查丹瑪斯之卡】，林三酒不清楚，不過想來肯定和她擠出的那壹點意識力有關系吧？
　　也就是說，清久留用壹句話就給元向西下了個套。
　　假如壹切順利的話，接下來元向西會在飛行器旁，被大巫女抽走身體內的末日因素；到時他就會在室外恢復清醒了。
　　醫療系統在室外是否也有同樣的威力，是誰也沒法判斷的事，不過清久留的計劃也就只能走到這壹步了——就像接力賽跑壹樣，由林三酒開頭的自救，被清久留接棒過去，用他的計劃、大巫女的配合壹起來喚醒元向西；等元向西恢復神誌之後，眾人的命運就都要托付在他的下壹步行動上了。
　　希望所振奮起的氣力，令林三酒在短短片刻之間就想明白了其中關節；她壹眨不眨地看著導師將壹個被套在生化服裏的人偶師扛起來，看著神婆和元向西從旁邊托著他，暗暗盼望催促著他們早點出去。
　　只要元向西在外面恢復清醒，他就能利用人偶師進入飛行器……到時他會怎麽辦？或許能強行把人都帶走？
　　當隔離室門在元向西壹行人面前打開的時候，林三酒胸口裏久違的壹點熱意，突然壹下全涼透了。
　　剛才導師說什麽來著？
　　他們之所以現在才過來，是因為……他們接待了幾個新入職的護士，對吧？
　　做護士的要求，第壹不能是人，第二是要與人類似，對吧？
　　所以說……
　　林三酒看著那幾頭穿著衣服、直立行走的豬，小步走進房間裏，擋住了元向西壹行人的路，恍恍惚惚地浮起了壹個念頭。
　　所以這幾頭豬型墮落種，也是可以做護士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