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1章 說來有點尷尬

　　沒有比真相更好的誘餌了，在林三酒鉆進衣櫃裏幾分鐘以後，心裏忽然浮起了這個念頭。
　　正如小皮蛋所說，波爾娃和人偶師果真壹直沒有從衣櫃裏出來；也正是因為知道他們還在“通道”裏面，林三酒才會心甘情願地走進來，在黑暗中摸索著前行了好壹會兒。
　　她微微嘆了口氣，重新將註意力都放在了嗅覺上。在空氣裏淡淡的黴舊木頭氣味掩蓋之下，還有壹絲叫人難以察覺的新鮮血腥氣。
　　這血腥氣在衣櫃裏時是最濃的，應該是人偶師留下來的。
　　“她也進來了，”寂靜的黑暗中，有人聲音雀躍地竊竊私語了壹句，似乎壹點兒也沒有避著林三酒的意思。這樣的低聲交談、咯咯輕笑、甚至興奮的喘息，已經伴隨著她走了好壹會兒，感覺上就像是走進了壹個巨大的老鼠窩，黑暗中到處充滿了窸窸窣窣的不安響動。
　　她從局促的衣櫃內部往旁邊轉半個身子，就進了這壹條幽深的通道裏。在她剛剛走進來的時候，黑暗中那些東西壹秒也沒有浪費；但它們隱隱約約、絮絮叨叨的聲音，等傳進林三酒耳朵裏時，已經只剩下了壹點兒影子，因為意老師早就封住了她的大半聽力。
　　壹直等到那些東西終於放棄了這個嘗試，林三酒才又壹次掌控了自己的聽覺。
　　在知道黑暗中確實有東西存在以後，她反倒松了口氣。能給人帶來恐懼的未知感已經漸漸弱了下去，被老鼠似的陣陣雜音、時不時從不遠處跑過的腳步聲、偶爾從她腳面上擦過去的冰涼皮膚……給替代了。
　　針對林三酒展開的偷襲零零碎碎，簡直無休無止。她從卡片庫中找出了壹根不知道何時收進來的空心鐵棍，壹邊敲打地面探路，壹邊慢慢地往前走。不知道第幾次叫了壹陣“波爾娃！”以後，林三酒手裏壹沈，突然感覺自己的鐵棍被人握住了。
　　她幹脆不動了，靜靜等待著。
　　假如不留心的話，這些攻擊確實足以致命；但只要稍微註意壹點兒，這些攻擊就變成了煩不勝煩。林三酒只覺自己的手指正隨著鐵棍壹起微微發顫，很顯然有壹個什麽沈重的東西正順著棍子爬了上來，壹轉眼，那傳來震顫感的東西就快要觸及她的指尖了。
　　【防護力場】在指尖上微微壹亮，盡管微弱得不足以照亮四周，也足夠她突然反手、壹把抓住了那個圓盤似的東西；林三酒單手死死壹攥，鋼鐵般的壓力立即掐碎了那個滑溜溜的軟膩玩意兒。只聽“咕嘰”壹聲，那東西向半空炸開了許多碎渣。
　　林三酒壹閉眼，忍著擡手擦臉的欲望，將那團掐碎了的稀泥回手朝腦後壹甩；從聲音上判斷，她這壹扔十分精準，正好將後方另壹個撲來的東西給擊飛了。
　　這些玩意兒到底是什麽，她說不上來；但是波爾娃和木辛身為經歷了數個世界的進化者，應該不至於在這種零碎的攻擊下吃大虧才對……
　　“波爾娃！妳在哪裏？”林三酒又叫了壹聲，聲音在黑暗中飄飄散散地蕩遠了。這壹片黑暗，顯然也是受家具外部形狀所約束的；壹連叫了幾句以後，她似乎走進了壹個壁櫃裏，空間壹下子變窄了，只能容許她側著身子往前走。
　　微不可查的壹聲響，鐵棍戳中了壹個軟軟的東西。
　　林三酒停住了步子，用純觸感受了壹下四周的氣流，然後又戳了壹下。
　　硬物陷入皮肉時的聲音，雖然微弱卻很特殊。
　　雖然意識力還太少，不能亂用，但眼下也沒有別的辦法了。
　　她想了想，壹股意識力像血壹樣迅速流過她的手臂，向她的手指尖聚集而去，驀然躍起了白光——與布力均勻的防護罩狀態不同，當【防護力場】在局部壹口氣沖到最強度的時候，就會躍起不穩定的光，雖然僅僅只有壹瞬。
　　波爾娃神情呆滯的臉在微微白光中壹閃，就隨著光芒壹起重新沒入了黑暗。
　　林三酒仰頭立在漆黑中，楞了。
　　剛才那張臉，以她的身高也必須擡頭看，想來至少應該是【俄羅斯套娃】中最外頭的那幾層；波爾娃看來已經把套娃身體都穿回去了。但他那壹雙幹涸放大的瞳孔，卻在壹閃而過的白光中呈現出了沒有生命跡象的灰白。
　　她顫抖著手指，用鐵棍在波爾娃腳邊打了幾下，卻都打在了壁櫃上。人偶師不在這裏。
　　這個身體，應該又是壹層空殼吧？
　　林三酒在心裏祈禱了壹句，慢慢伸出手，推了波爾娃的身體壹下。手指仍僵在半空中，她的心漸漸涼了。
　　她沒推動。
　　那具身體沈甸甸地，確實是壹個人的分量。而波爾娃褪下來的空殼，輕得甚至可以在海水上當船用——這也就是說，也就是說——
　　壹個人能承受的終歸有限。
　　林三酒再也顧不得自己正身處於無數生物的註視下，壹把扔掉了鐵棍，順著壁櫃就軟軟滑到了地上；她捂著臉，壹時間除了自己耳朵中轟隆隆流過的血液聲，幾乎什麽也聽不見了。
　　她渾身都在控制不住地發抖，以至於過了將近整整壹秒，她才忽然意識到身後櫃壁上不知何時摸過來了壹只手似的、長著五根枝杈的東西，正輕輕舉了起來，好像即將要充滿同情壹般地拍打她的肩膀。
　　林三酒浸在黑暗中的雙眼登時充了血。她獵豹壹樣翻身躍起，壹把抄起空心鐵棍；她根本看不見那只“手”，純觸也沒法確定它的精確位置——但她此時連想都沒想這壹點。
　　在壹眨眼的工夫裏，鐵棍已經像雨點壹樣密集迅捷地打上了那壹片櫃壁；在她暴怒失去理智的時候，重逾千斤的力量就像是要將這個通道都打碎壹樣，擊打得頭上腳下都仿佛搖晃了起來。其中有好幾次，林三酒隱約感覺手下似乎搗中了什麽東西，但她已經殺紅了眼，在壹疊連聲的嘶吼中，仍然連續擊打了近壹分鐘才終於停下了手。
　　那東西早就成了泥湯，順著墻壁半流半滑下來，發出了“啪嗒”壹聲。某種液體頓時漫了開來，散發出壹股鐵腥氣，打濕了她的鞋底。倒黴的絕不僅僅是那壹只“手”——她剛才狂怒之下，不知打上了多少東西，此時附近聽來只剩壹片幽靜。
　　“還有什麽？”林三酒擰頭壹吼，“是誰殺了波爾娃，都出來！”
　　黑暗中又是壹陣窸窸窣窣。
　　“那個……”
　　林三酒渾身壹激靈。
　　“妳、妳是真的小酒本人嗎？”壹個怯生生的、細細的聲音，結結巴巴地在身邊響了起來。“其實吧，說起來有點尷尬，那個什麽，我沒死。”
　　林三酒慢慢地朝波爾娃的屍體轉過了頭。
　　就算她不是壹個笨人，她還是有點理解不了眼下的情況。
　　壹陣說不上來是什麽東西發出的響動，在波爾娃屍體上逐漸清晰了起來。
　　她再也顧不得節省意識力了，壹擡手，【防護力場】的光芒又跳了壹下；借著那壹閃即逝的微光，她目光落在波爾娃屍體上，視野又瞬地黑了。但是剛才那壹幕，卻像是印在了她的視網膜上壹樣：屍體的腰間打開了壹條縫隙，露出了壹張還不如拳頭大的白胖臉——正是小了不知多少號的波爾娃。
　　“我實在是不知道怎麽辦好了，”他的聲音裏都帶著哭喪氣，“我背著個人實在不行，走幾步丟壹層套娃……妳看我脫得只剩這尺碼，實在走不下去了，就跑回第壹層身體裏躲起來了。我剛躲進來就聽見有人叫我，真嚇人。”
　　林三酒半張著嘴。
　　那為什麽空殼會這麽重？
　　“我順便把人偶師也塞進來了，”波爾娃的方向發出了壹陣細細的、撓頭皮的聲音，“誒，妳別看他瘦，老沈啦。”
　　頓了頓，他又不放心了起來：“那個，妳是真的小酒沒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