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3章 壹段歷程的終止符

　　斷斷續續、朦朦朧朧的淡白霧氣，在天地之間氤氳著，蒙蒙地塗去了壹片片視野。半空中好像浮著大團大團的白棉花，偶爾被氣流撕扯出絲絲縷縷，漂遊在眾人之間；到處都是霧，連身邊的同伴也被遮得隱隱約約，時有時無了。
　　穿梭在濕潤寂靜的霧氣裏，眾人都小心地放輕了動靜；野草地上，只有身後傳來了林三酒壹聲接壹聲的幽幽呼喚：“妳們在哪裏？我看不見妳們了……我不小心扭到了腳……”
　　林三酒忍不住回頭看了壹眼，目光仿佛也被白霧融化吞沒了，看不見霧氣深處。
　　“我在這裏，”即使她知道這不必要，但還是忍不住小聲說：“那不是我，我拉著元向西呢。”
　　“有人回頭找妳嗎？”人偶師陰沈沈地嘲諷了壹句。他大概是白霧裏最好認的人；連霧氣似乎都抵擋不住，被那壹個漆黑的影子給壓得稀疏飄散了。
　　“我覺得妳可以松開意識力了，”元向西不大願意地說，“我又不會跑……”
　　“小酒，”余淵的聲音遙遙地從眾人後方響了起來，“妳扭到腳了？妳別動，我現在過去……”
　　林三酒擡起眼睛，在前方幾步遠的位置上，余淵正扶著清久留壹步步往前走；聽見身後傳來了自己的聲音，他也忍不住回頭看了壹眼。
　　“聲音來源壹直都是同壹個地方，沒有變過。”余淵沈吟著說。
　　他們從水泥走廊中爬上地面以後，就第壹時間將水泥板重新壓了回去；僅僅是壹塊水泥板，卻把那些副本生物都擋在了原地——唯壹壹個透過縫隙追上來的，就是屬於他們自己的聲音。
　　“大概是出於副本規則影響，副本生物出不來吧？”元向西猜測道，“所以他們在盡己所能地引誘我們回頭。”
　　清久留所有的意誌力，都放在了與副本的對抗上；尋找大巫女所在的水晶棺，已經叫他無暇分心了，聞言只是搖了搖頭：“我只知道員工是可以來到這片野草地上的，卻不清楚副本生物……唔，我們去那邊看看。”
　　野草地上零零散散地四落著許多具水晶棺材，就連清久留也不能肯定，它們到底是幹什麽用的——他曾經見過壹個副本員工，將壹個在副本裏遇險後瀕死昏迷的進化者給裝進了水晶棺裏，用於維持後者的生命體征；於是受到啟發的清久留，就將大巫女也塞進來了。
　　“有不少都是空的，還有壹些被人塞了很多雜物。”
　　為了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清久留沒有貿然將棺材打開，只是俯下身，透過半透明的晶潤水晶板材中打量著裏面的黑影，說：“我懷疑這跟副本試圖增加人類員工有關系，只是不清楚它具體的打算。”
　　眾人在水晶棺材旁圍成壹圈，發現裏面似乎是壹頭沈睡的鬃狗之後，就各自散開了，繼續在下壹具水晶棺材裏尋找大巫女——唯獨人偶師，似乎覺得讓他彎腰壹個個去看十分折辱他，只肯在走過水晶棺材時垂壹垂眼皮。
　　“糟了，我記得有壹個副本生物會變形，說不定已經變成我們之中某壹個人的樣子，混進來了……”遠方的聲音又壹次不死心地響了起來，這次變成了清久留的聲音。
　　“別管它，”余淵小聲對清久留提醒了壹句，“妳繼續回憶大巫女所在之處就行。”
　　對遠方不依不饒的呼叫聲充耳不聞，眾人在星羅棋布的水晶館之間沈默專心地找了壹會兒之後，第壹個發現大巫女的人，既出乎意料，卻又好像是在情理之中，正是壹向以觀察力見長的皮娜。
　　她驀然壹下從壹具水晶館邊直起了身，小小地吸了壹口氣——這壹道抽氣聲，頓時把所有人的註意力都吸引了過去。
　　“是不是壹個身材勻稱的女人？”她只是聽了壹遍對於自己主人外貌的二手描述，因此不大肯定，“這裏似乎有壹個，睡在毯子裏……”
　　在那壹刻，誰都沒來得及有所反應——壹股意識力突然如同急潮壹般洶湧而出，沖過了野草地、攪散了白霧，重重地擊在了那壹具水晶棺材上，當即就將它的蓋子給打飛進了半空，驚得皮娜低低叫了壹聲，趕緊退開幾步，避過了跌下來的水晶蓋。
　　好像連人偶師都吃了壹驚。
　　當水晶蓋板悶悶壹聲砸進了草地裏，激起了壹片泥土草葉的時候，眾人也都匆匆地趕了上來，朝水晶館裏落下了目光。
　　所有人，甚至連大巫女駐留於其腦海中的人偶師，有好幾秒的時間都沒有發出壹點聲音。
　　這是分別以後多年來，林三酒第壹次真正地看見大巫女。
　　比起最後壹次見她，大巫女消瘦了不少，乍壹看幾乎竟像是壹個少女；她側身臥在水晶館的枕頭裏，露出的半張臉上壹片寧靜，仿佛正睡在壹個淺粉色的夢裏。快要觸及大腿的長長金發，繾綣溫柔地鋪展開，波浪似的披散在她身上，仿佛壹張豐厚柔軟的床被，擁抱住了大巫女。
　　不僅是頭發長了，妝消失了，她身上也換成了壹裘素白長裙，大概是因為換穿時更方便。棉布裙擺下伸出的兩只腳，足弓彎彎，腳背薄瘦，好像淡白彎月形成的壹雙拱橋。在林三酒的印象裏，她從沒有見過如此單薄柔弱，松弛寧靜的大巫女。
　　皮娜壹眨不眨地看著棺材中的大巫女，仿佛後者身上有壹千種顏色，細節和光澤，目光需要反復流連，才能將壹小部分的美印記於腦海裏。
　　“她……她就是大巫女？”她有幾分目眩神迷地小聲問道。
　　“是，”僅僅是壹個字，已經叫林三酒的聲音有點開裂了。
　　她深吸了壹口氣，壓下胸口中激蕩的情緒。當年以大巫女為代價，才換來了她自己的安然無恙，她壹日不將大巫女恢復原狀，她就永遠也不能心安；管遲到了這麽多年，但是她終於實現了自己的承諾——她壹時間只想將腦袋埋下去，好好地流壹場眼淚。
　　余淵盡管從未與大巫女相處過，此刻卻也有幾分動容，低聲問道：“怎麽讓她醒過來？”
　　林三酒這才意識到壹個問題。
　　他們要逃離副本，才能接上大巫女；可是在接上大巫女的時候，也意味著他們不再是由副本隔絕於世外的了——也就是說，她不能在這兒叫出老太婆，發動【概念碰撞】，讓大巫女的神魂重新回到身體裏。
　　“我們趕緊帶上她走，”林三酒說著，伸手將大巫女從水晶館裏扶了起來。她仍舊沈浸在壹場世上最長的夢裏，呼吸平穩，面容寧靜；隨著林三酒的動作，大巫女軟軟地將頭倚在了她的肩上。“等我們出去以後，肯定還有別的地方可以發動【概念碰撞】，那麽多副本呢。”
　　清久留看著她背起了大巫女，長長地呼出了壹口氣。
　　他獨自承擔著壹個昏沈不醒的人，不知在多少艱難裏度過了這些年；如今眼看著大巫女蘇醒有忘，好像他的靈魂裏終於有壹個什麽地方放松了，松散了，終於通透地吹進了長風。
　　“她說，謝謝。”人偶師陰沈沈地說。
　　誰都能看出來，他只是勉強把大巫女的感激轉述出來兩個字，已經叫他非常為難，非常不高興了——也不知道大巫女是費了多少唇舌，才終於將他說動了，讓他肯吐出這兩個字的。
　　“走吧，”林三酒用意識力將大巫女的身體牢牢背在身上，好像後者的重量，能夠將多年來的壹切不安，內疚和焦慮都壓下去，消失不見。她自己都能感覺到，她臉上忍不住壹直在笑。“現在我們往哪——”
　　“當心！”皮娜忽如其來的壹聲叫，令所有人都是壹驚——“地上有東西！好像……好像是副本生物？”
　　林三酒壹低頭，明白她示警的是什麽了。蜿蜿蜒蜒的黑色粗發，就像無數條黑亮河粉壹樣，掩藏在野草地裏；在白霧的遮蔽下，它們無聲無息地覆蓋了壹片大地。
　　遠處他們剛剛查看過的壹具水晶棺材後，忽然閃過去了壹個折成兩半的影子，不知道是貓著腰，還是後折著腰；它四肢著地，飛快地閃到了另壹具棺材後，離眾人近了好幾步，好像還自以為沒被發現，忍不住咯咯笑了壹聲。
　　“難道說，剛才只是為了讓我們放松警惕？”元向西反應很快，“所以在我們不知不覺間——”
　　“還分析什麽，”林三酒壹拽他，打斷了他的話，“還不趕緊跑？”
　　“那邊，”清久留也叫了壹聲，指著遠處喊道：“只要跑出這片白霧，就會回到妳們降落時所看見的那壹片荒草地了。妳們是駕駛著飛船來的嗎？飛船上有人接應嗎？”
　　現在也沒工夫解釋他們是像壹籃豬仔樣的被掛在飛行器上，被壹路吊過來的了——林三酒匆匆說了壹聲“沒人接應”，當先拽著元向西沖了出去，叫道：“大家快走，出去再想辦法！”
　　壹行人幾乎都是身手壹流的進化者，全力以赴之下，速度自然驚人。清久留與大巫女散落開的，那麽漫長的、孤獨的壹截生命歷程，在僅僅十數秒以後，就在副本以外的野草地上迎來了中止。
　　人偶師的飛行器，已經黑沈沈遍布在天空上，壓住了眾人頭上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