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7章 農莊生活

　　“我也不懂為什麽，他們寫的遊戲總是越寫越兇殘。”
　　短劉海壹邊說，壹邊要關上門的時候，林三酒壹擡手，他立刻明白過來，重新將門拉開了，以示自己沒有別的意思。“我在這裏很久了，也就只有張師和這個女人，”他指了指屋裏角落裏不說話的瑟縮女人，說：“只有他們兩個在這兒的時間比我長，那個時候的其他人，現在都不在了。”
　　“……妳待多久了？”
　　“五六個月了吧，在這裏看不見日出日落，很容易就把日子給過混了。”短劉海搖搖頭說，“互相交流的習慣，倒是我來的時候就有了。這段時間裏，新來了不知多少人，撐不下去的，被送走的，爭鬥死掉的……我見的太多了。我發現，隨著我在這裏的時間越長，我見識到的遊戲內容就越兇殘。”
　　他比了壹個手勢，請林三酒進屋裏說。他的房間被改造成了森林木屋的樣子，客廳中有壹整面玻璃墻——等林三酒走近時，她才發現原來木屋是被設計成坐落在壹處懸崖上的，從玻璃墻往外望，目光就落到了崖下壹片林海上。灰綠深暗的森林上方，氤氳著壹層隱約的蒼白霧氣。
　　當她走進客廳時，那個女人也在悄悄往屋外走；當她走到門口的時候，余淵從門外壹探頭，她當即就停住了腳。
　　“我在門口等妳，”余淵面無表情地對屋裏說。林三酒點點頭，沒有多看那女人壹眼；後者不敢往外跑，也不敢往屋裏進，木著壹張臉，在門口附近蹲下了。
　　“這是我的風景窗，同時也是我創造遊戲的入口，”短劉海介紹說，“可以從這裏看到我過去寫的遊戲概況，生存人數，死亡狀況，等等信息。”
　　玻璃墻的前方，正坐著壹條長沙發。沙發旁是壹張邊桌，上頭擺了壹杯沒喝完的飲料，水漬在杯底凝成了壹個圈。林三酒望著那個圈，腦海中浮現出短劉海坐在這裏，啜著飲料、看著遊戲的樣子。
　　她走過去，在沙發中央坐下了。她手上、身上的血，在座墊上蹭出了壹道道黑紅色的汙痕，還有壹些黏黏糊糊、不知道是什麽的碎塊，粘在了沙發上。
　　短劉海嘴角肌肉稍稍壹動，又平息了下去，似乎是咽下了什麽他覺得不該說的話。
　　“妳看了我的遊戲，就會知道我沒說謊。”他在林三酒身邊不遠處，沙發另壹頭坐下了，說：“我和其他人真的不壹樣。我甚至都沒有找過遊戲誌願者。”
　　“誌願者？”他不提林三酒險些都快忘了，外面還有引著進化者趕往壹個又壹個死局的誌願者。他們當時也說，自己是參與了遊戲編寫的；但他們又不在新遊戲發布會裏。
　　“妳知道遊戲誌願者嗎？咳，寫遊戲這種事，誰也沒經受過專門訓練對不對，”短劉海說，“每個星期都要設計壹個新遊戲，時間長了誰都可能有靈感枯竭的時候，有的時候，遊戲創造者實在想不出好主意了，就會找外面的人出主意……只要給他們壹點小小的好處，就有很多人搶著出主意設計遊戲、跑來跑去做雜活了。出主意的人越多，花樣越新鮮，參與遊戲的人也就越慘。”
　　所謂很小的好處，應該就是指誌願者能夠被豁免壹輪遊戲的資格吧。
　　“理論上，我雖然也需要每個星期都設計壹個新遊戲放出去，但是我不願意像他們壹樣，絞盡腦汁想怎麽才能死更多人。”短劉海搖頭嘆息了壹聲，微笑著說：“所以我想出了壹個規避的辦法。除了用誌願者做點引路之類的活之外，我從來沒找過誌願者。我每周設計的新遊戲，都只是在老遊戲上稍微改動了壹點點細節，等放出去的時候，再將它與老遊戲場地連接在壹起。這樣壹來，理論上我每周都放了新遊戲出去，實際上卻只有壹個不斷擴大的老遊戲而已，而且還是壹個安安全全的老遊戲。”
　　這倒不像是臨時編出來、為了蒙混過關的話。
　　自從在結結實實的東西上坐下來以後，林三酒體內那股抑制不住想要放聲大笑的欲望，漸漸平復下去了壹些。她望著面前的玻璃墻與山谷森林，壹時間有點恍恍惚惚，仿佛山谷上氤氳的霧氣是壹波壹波的河浪，她漂浮在水上，隨波飄搖，等待著河岸的到來。
　　“給我看看。”她聽見自己低聲說。
　　短劉海猶豫了壹下，沖玻璃墻擡起壹只手。隨著他動作壹劃，玻璃墻上出現了壹列列的文字與表單，背景仍舊是霧氣茫茫的灰綠森林。
　　“我的遊戲沒有終點，”隨著玻璃墻被喚醒，成為壹面巨大屏幕，短劉海似乎也被某種情緒掌握了心神，整個人都有點不大壹樣了。他直起後背，神色肅穆下來，說：“在我的遊戲中，沒有‘獲勝出局’這壹說，只要進來了，好好配合，就能平平安安地壹直活下去，直到被傳送走為止。”
　　林三酒朝他看了壹眼，他面色甚至有幾分悲憫。
　　“至於傳送走之後，他們要面臨多少危險，那就不是我能幫得上的了。我能力還是有限啊。”
　　“妳先給我看看，到底是什麽遊戲。”
　　“與其說是遊戲，不如說是壹個生存的地方，”短劉海又壹揮手，就像有鏡頭拉近壹樣，視角從灰綠森林上空降低，畫面放大，展示出了壹片森林中的平地。周圍最近的壹圈森林，都被砍得只剩下了樹樁；壹間間模樣簡陋的屋舍，整整齊齊地排在平地上，炊煙裊裊地飄進青灰色天空。
　　幾個進化者模樣的人，蹲在屋舍後方的菜地上，腰蜷得低低的，好像正在做什麽農活。壹個女人抱著孩子，拎著壹筐野果，正從林子裏現了身。如果不是他們的穿著都表明了他們是進化者，偶爾也有壹些頗為現代化的器具，林三酒幾乎懷疑自己看見的，是古早時代的農業部落。
　　“妳看，她的孩子還是在聯合農莊裏生的呢，”短劉海用壹種她說不上來的語氣，喃喃說道：“這是聯合農莊的壹次裏程碑式勝利……我們養活了孕婦，保證了她的健康，還讓她順利產下了孩子……哪怕再過幾個月母親被傳送走了，這孩子在農莊裏也能好好活下來。”
　　林三酒默不出聲地看了壹會兒這個雞犬相聞的寧靜農莊，問道：“為什麽是農莊？”
　　“遊戲裏的玩家總是要做事的啊，種地也得分，養雞也得分……符合遊戲模版的要求。”短劉海簡單地介紹了幾句：“務農算是最平靜、最不容易發生流血事件的工作了，況且他們自己務農，也不愁吃不飽。”
　　“得了分做什麽？”
　　“每天做夠壹定量的農活，就獲得了分數。憑著分數，可以領到相應的口糧，以此類推……餵雞的分數低，砍樹的分數高，農莊是很公平的，按勞分配。”
　　林三酒沒出聲，只靜靜地望了壹會兒農莊。短劉海似乎沒有說謊，這個農莊確實以籬笆分成了壹塊壹塊的區域，應該是每壹次有新遊戲加上去之後，自動劃分出來的；但是除此之外，新老農莊之間，並沒有什麽本質的區別，都是壹樣的平靜。她觀察了好壹會兒農莊裏的人們，幾乎人人都在低頭種地，養雞餵豬，修葺農舍……十來分鐘過去了，甚至都沒聽見有人說話。
　　“我特地把農莊開設在大山裏，避世獨｜立，就是為了不讓他們受到外面遊戲世界的影響，外頭人心險惡，太危險了。”短劉海感嘆道，“妳別說，我讓誌願者用大巴把玩家從外面的世界給接到山裏來的時候，很多人還不高興呢，覺得好像自己的生活變得原始了……但實際上，等他們在這兒真正生活過之後，就都能理解亂世桃源的珍貴之處了，也都十分感激我。”
　　“他們知道妳？”
　　“知道，我常常透過電視廣播之類的東西與他們講話。”短劉海笑道，“這些東西都是我編寫遊戲時就寫進去的了，家家戶戶都可以領壹個。”
　　比起朝不保夕的其余遊戲來說，有屋頂，有床鋪，有食物，有同伴，或許確實算得上是難得的桃源了。林三酒慢慢地點了點頭，指著屏幕說：“菜地後面是什麽？就那壹片林子裏，好像有什麽東西。”
　　短劉海瞇起眼睛，對著她手指的方向看了壹會兒。
　　“什麽？我什麽也沒看見啊。”
　　“妳把畫面挪過去我看看。”
　　短劉海剛壹揮手，林三酒就叫住了他。
　　“不是這樣的。妳回到剛才農莊的畫面上，不要切換鏡頭，妳就把鏡頭順著我說的方向，壹直推進林子裏去。”
　　剛才畫面切換就是像電影轉場那樣，上壹個畫面消失了，閃進了下壹個畫面，很難說究竟是不是剛才她所指的地方了——畢竟陌生的森林裏，到處看起來可能都是壹樣的。
　　短劉海停頓了幾秒。他又伸長脖子，往林三酒所指的那片森林使勁看了壹會兒。
　　“噢，我知道妳是說什麽了，”他伸手在自己大腿上搓了兩下，恍然大悟，說：“原來妳是說那個。”
　　“哪個？”林三酒傾過身子，將胳膊肘拄在膝蓋上，向他問道。她感覺到自己的臉上，正有壹個微笑在浮上來。
　　“咳，這也沒什麽不好說的。”
　　短劉海清了清嗓子，在沙發上換了壹個姿勢，來回交疊幾下雙腿，說：“聚集了很多人的地方，就難免會有壹些作奸犯科的，這都是很正常的事。農莊裏的人自己向我建議，要在森林裏造壹個監獄，用於關押那些壞分子，我也同意了。把壞人關起來，好人才能正常地生活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