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2章 壓碎胸骨的鐲子
末日樂園 by 須尾俱全
2024-2-24 19:02
波西米亞的手腕上,有壹只貓眼石鐲子。
混在數十個叮當亂響、樣式繁復的首飾裏,這只通體透綠的鐲子並不起眼;其實就算它十分惹眼,人偶師自然也不會去關心身邊壹條雜魚、壹個碎催身上究竟戴了什麽東西。
所以,他也說不出究竟是從哪壹天開始,那只鐲子逐漸變紅了。
就好像有人往貓眼石裏註入了鮮紅的血,每過壹日,血紅就浸染擴張壹分;綠石每被侵吞壹口,波西米亞的面色就蒼白壹點。
她每天都會沿著血紅與透綠的交界線,用筆尖畫上細細的壹個記號。畫了四五個記號之後,她和人偶師也就都看出來了,這只鐲子上剩余的綠,在差不多十五天之後,會被血紅色全部替代。
那壹天晚上,他們是在壹片沙地裏停下腳的。
篝火跳躍時忽明忽暗,橘紅火星像從夜裏浮起的睡夢,漫漫揚揚地飄散在墨藍天幕下。篝火邊,不管是人還是人偶都壹動沒動,只有被火光打在沙地上的長長影子,正在輕輕搖曳。
波西米亞盤腿坐在地上,猶猶豫豫、小心翼翼地看了壹眼人偶師。
“大人,我有壹件事想跟妳交代……”她手裏轉著那只半紅半綠的鐲子,低著頭說:“這個……是我在lava的無盡山林裏找到的東西……”
人偶師壹聲也沒出,好像沒聽見。
他沒有回應,波西米亞卻像得到了某種允許壹樣,繼續說道:“我當時運氣好,它對我來說再合適不過了,因為它的壹個功能,是可以預告佩戴者所剩余的自然壽命……”
生命被分成五段之後,每壹段也就成了新的自然壽命。過往的四段生命,對於波西米亞來說沒有任何意義——甚至都不覺得那也是自己——唯壹壹個真正屬於她的第五段生命,如今也只剩下半個月了。
“這段生命的盡頭,比我想的要來得更早……”她低聲細氣地說,聽起來不像是害怕,反倒十分迷茫似的。“也對,就算壽命上限是兩百多歲,又有多少人能活到上限呢。”
“說重點。”
人偶師陰沈寒涼的聲音驚了波西米亞壹跳,將她從恍惚裏拽回了神。
她緊緊攥著鐲子,骨節上泛了白。
波西米亞深深地吸了壹口氣,擡起頭時,眼睛濕亮,仿佛壹雙浸在水裏的血紅寶石。
她嘴唇上的壹點粉澤,毛毛躁躁浮在空氣裏的金棕發絲,袖口與裙角上的刺繡花紋……都好像被顫動起了壹根共同的弦,水波壹樣粼粼地波蕩生光。
水波壹碎,她也要碎了。
“大人……十五天之後,妳能把這只鐲子收起來,交給林三酒嗎?”
……
林三酒從未見過任何石頭,能夠紅得如此逼近鮮血。
它硬硬涼涼地抵在她手心裏,仿佛在她手心裏開了壹個洞,她渾身的血都傾註、跌落進了石鐲子裏,留下她自己空蕩蕩的幹涸軀殼。
怪不得它這麽像壹塊凝固的血。
她想要將鐲子緊緊握住,保護好,又想要將它擠裂掐碎,直到它化成齏粉。
林三酒將它按在胸口,不知不覺間在地上弓得像蝦壹樣;還不夠,即使石鐲將胸骨都硌疼了,她依然覺得這樣不夠——如果她不斷加力,壓破自己的皮膚,壓碎自己的胸骨,將鐲子壹路壓進自己的血肉內臟裏去,她會感覺好壹點嗎?
會的吧。
從遠方的風裏,傳來了斷斷續續的古怪聲音,不像是人發出來的,更像是狼的呼號嗚咽。
混沌昏蒙之中,有壹張軟軟的東西落在了她的面孔上——那是林三酒記得的最後壹個細節,還不等意識到發生了什麽,就陷入了壹片解脫而幸福的黑暗裏。
不知過去了多久,當她再次恢復神智的時候,她壹睜眼,卻覺睫毛眼皮都被輕輕壓住了,這才意識到眼前仍舊蒙著壹塊軟布。
有好幾秒鐘,林三酒頭腦因缺氧而恍恍惚惚地,心情卻十分平靜,壹時還沒有想起來她攥在胸口前的是什麽東西。
她沒有力氣爬起來,也不想伸手揭開臉上的軟布,感覺世界溶化了,又像是自己溶化了,變成了灰硬地磚上的壹灘水,沒有形狀。
“妳醒了?”人偶師的聲音很平淡,啞啞涼涼的。
“波西米亞,”林三酒想起來了,低低地說,“波西米亞……”
“如果妳要聽我說,那就閉上嘴。”
林三酒不再作聲了——她此刻大腦混混沌沌,不知道人偶師要說什麽,也不知道他有什麽可說,只是有人給了她壹句命令,她就順從了。
“用妳腦子想壹想,只是給妳留個遺物的話,她身上垃圾多的是。”隔著壹片布料帶來的柔軟昏暗,只有人偶師的聲音,沈沈浮浮在溶化了的世界裏。“所以我問過她,為什麽要給妳這壹只鐲子。”
為什麽?
“什……什麽意思?”林三酒被自己的聲音給驚了壹下。她拿下了臉上的布,壹時卻仍不敢擡起眼睛,盯著地磚問道:“她怎麽回答妳?”
人偶師低聲說:“她說,這對她有很重要的意義。她說妳日後會明白的,要妳把東西保存好。”
林三酒從地上爬了起來,坐好時,已經有點氣喘籲籲。“我會明白什麽?保存好的意義是什麽?”
“我怎麽知道,我像是給妳解惑來的?”人偶師眼角上,鐵灰亮色微微壹閃。他重新放緩了聲音,說:“第十五天的時候,她的衣服,特殊物品,首飾……都原樣堆在地上,只少了裏面的壹個人。”
林三酒壹怔。“人不見了?沒有屍體?她會不會——她或許沒有——”
人偶師別過頭,沒作聲。
林三酒的聲音漸漸落下去,終於還是沒把這句話說完。波西米亞畢竟是被大洪水攪亂過的生命;僅憑沒有屍體這壹點,究竟能說明什麽,她根本不知道。
她只是沒想到,當初在Lava世界裏以為僅僅是暫別的兩個月……想要滿足禮包的心願,給他獨處的時光的兩個月……綿延拖拽成了數年,終於斷絕了她與波西米亞再次見面的所有希望。
在過家家副本裏,大家壹起在廚房裏打地鋪時的情景還那麽清楚;清楚得她壹伸手,好像就能摸到波西米亞毛毛厚厚的頭發,熱烘烘地壓在自己胳膊上。
“給妳。”
她也不知道自己出了多久的神,直到壹個小東西就被拋進了手裏。
“她留在地上的垃圾,都在裏面了。”
過了壹會兒,人偶師又說:“妳恢復壹下體力……別壹直坐在這拖累我。”
林三酒恍恍惚惚地將鐲子,與那個儲物鑰匙都壹起卡片化收了起來。鐲子的卡片上只有寥寥幾行字,除了波西米亞提及的作用,其他的她什麽也沒看出來,自然也想不出它對波西米亞來說,究竟有什麽重要的意義——即使是死後,也要林三酒收好。
她真想有壹點希望,但是她不敢有希望。
她還想再摸壹次波西米亞的頭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