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少了壹個

　　這五天的行程，比林三酒所預期的還要難熬得多。
　　沒有食水倒還不是什麽大事，她卡片庫裏多少有壹些從前幾個世界裏搜集到的食物，雖然不好吃，但足夠維持她的力量。甚至連那壹看就是胡亂用鐵皮搭出來的、又臟又原始的洗手間她也能夠忍受——真正讓林三酒覺得煩躁難受的，大概還算是狹窄擁擠的R區、不見天光的貨艙、無法坐下來休息而導致的肌肉酸痛，以及被她強迫自己放在壹邊不去考慮的那個念頭。
　　如果她開始懷疑之前都是壹場夢的話，那又有什麽證據能夠說明她現在不在另壹場夢裏？這樣想下去，整個末日世界都可能是她坐在某間瘋人院裏時產生的幻象——林三酒不能容許自己的思維這樣混亂下去，滑向瘋狂的邊緣。
　　不管在副本裏到底是怎麽回事，她只能牢記壹件事：她現在已經脫身了。
　　不過每壹次當她的視線掃過對面的女人時，她都發現自己很難保持思緒專註。
　　在過去兩三天的航行裏，旅客們之間互相熟絡了點兒，也多多少少地交流了壹些信息——這個壹開始讓林三酒誤認為是薩傑的女人，在站起來活動時，微笑著告訴她自己叫AYU——由於聚集了來自各種末日世界的人，在紅鸚鵡螺裏比這更奇怪的名字也不在少數。
　　除了眼睛以外，她看起來是壹個非常正常的進化者；而這幾天的時間裏，連那雙詭異的眼睛也逐漸地正常了，黑眼珠慢慢地收回到了普通大小，露出了兩側的眼白。除了壹條圍巾，她與薩傑再沒有半點相似之處——甚至連圍巾的顏色都不壹樣。
　　“妳可以去活動活動了，”隨著壹只腳踏進了R區門口，它的主人朝林三酒笑著說：“洗手間那邊沒有人了。”
　　說話的人是壹個年輕男孩，暗金色的頭發雖然並沒有那麽耀眼，但偶爾還是會讓林三酒想起斯巴安——不過在這頭金發下，卻只是壹個樣貌平凡的、略有幾顆雀斑的青年。
　　他的皮膚泛著熟銅壹般的顏色，顯得壹口不甚整齊的牙齒特別白；沃德和林三酒是最先熟悉起來的，相比其他乘客，他們兩個更像是朋友壹點。
　　“謝謝。”林三酒笑了笑，走出了R區。
　　盡管走道也不算寬敞，但她側身站的時候，它的長度卻足夠讓她的骨翼完全舒展開來了——就像是四肢壹樣，如果壹直蜷著的話，就算是骨頭也會發酸的。
　　“唰”地淡淡壹聲，骨翼劃破了空氣；幾乎是眨眼間，最尾端的尖刃就已經碰觸到了入口處上了鎖的門。雖然骨翼看起來很沈重，但當它行動起來時，那種不可思議般的輕滑迅速，能夠讓人在不設防間立即被切開——所以每次沃德都會提前幫林三酒看看走道裏有沒有人。
　　伸了壹個懶腰，林三酒在心裏感嘆了壹句：“……自從來了紅鸚鵡螺，我都快忘記空曠是什麽感覺了。”
　　意老師沒回答——不是每壹次無目的的閑聊都能得到意老師的回應，不過最近幾天她似乎特別沈默。
　　林三酒也並不要求壹個回應，她繼續道：“好想洗壹個澡啊……這兒的味道都快滲進我的皮膚裏了。”
　　剛剛上船的時候，這股味道還不明顯；然而不管它的源頭是什麽，似乎都隨著時間壹天天過去而更濃烈了——有點兒像豬皮，既不特別難聞，也跟香味搭不上邊；明明知道這氣味很奇怪，但林三酒卻始終覺得自己以前似乎聞到過壹次。
　　走道兩邊的貨區，都被鐵倉庫壹樣的貨箱給牢牢地占滿了，不留壹絲縫隙。順著望下去，只有洗手間半開的門在走道盡頭露出了壹個陰影，隨著飛船的行駛而微微地搖擺著。
　　這樣乏味而壓抑的環境，林三酒已經看夠了；然而離飛船降落還有起碼兩天多的時間。她輕輕嘆了壹口氣，收起骨翼，打算回到R區裏。
　　即使常常會載客，也依然沒有人想過要給貨艙裏安窗戶，因此頭頂上壹排日光燈成了這兒唯壹的光源。白光從空氣裏灑下來，經過壹層壹層的障礙物，當它落進R區的時候，已經褪成了昏暗的灰白色。
　　或許正是因為光線不明朗，在她回去以後，R區的乘客們經過了半個多小時才發現了異常。
　　頭壹個發現不對的，是坐在門口不遠處的壹個女人。她壹頭毛糙的棕發淩亂地披在肩上，壹張瘦長臉上很少出現過笑容——除了在談到她女兒的時候；不過這笑容也註定維持不了多久。
　　“……八，九。”她輕輕的聲音在壹片安靜裏，聽得十分清楚。“咦？”
　　棕發女人上揚的尾音，頓時叫好幾個人都擡起了頭；隨著有些疑慮的目光掃過R區，幾個人皺起了眉毛。
　　頂多不過三十平方米的R區裏，此刻只有九個人——棕發女人擡眼朝林三酒問道：“……妳回來以後，有人出去了嗎？”
　　林三酒只會在外面無人的時候伸展骨翼，幾天的相處下來，大家都已經熟悉了她的這個習慣。
　　“沒有，”她看了看R區的門口——與其說是門，還不如說是由兩邊貨倉的鐵架子留出來的壹個空隙。“至少我沒留意到。”
　　“誰不見了？大概是早就去了洗手間吧。”另壹個男人出聲了，似乎覺得沒有什麽大不了的。他穿著壹件條紋襯衫，條紋在圓鼓鼓的肚子上被迫彎成了曲線，幾顆扣子似乎隨時都會崩掉似的，但仍艱難地扣住了襯衫兩側。
　　“好像是那個，”沃德想了想，“個頭不高，我忘了他叫什麽名字……不過我是最後壹個從洗手間回來的，那兒沒有人啊。”
　　這麽壹說，林三酒也隱約想起來了——不見的是壹個中等個子、平凡長相的男人，很難判斷他的歲數不說，也很難給人留下什麽印象。因為沒有翻譯器，他又只會說壹種非常冷僻的語言，所以連他的名字也沒有人知道。
　　不過在這囚籠壹樣的環境裏，倒沒有人擔心他會走丟了，因此即使沃德壹再強調外頭真的沒有人，壹時間也沒有人把這事放在心上。“搞不好他去貨倉裏了，”另壹個上了點兒年紀的高大男人壹笑，露出了與他外形極不相稱的狡黠。“……我覺得，如果他是想賺回壹點票錢的話，跟咱們沒有關系，最好別插手。”
　　這些乘客原本就是陌生人，多壹事自然不如少壹事。
　　不過沃德似乎並沒有被完全說服，他瞇著眼睛看了看走道，又看了看R區，但到底還是沒說什麽。
　　不見天日的R區裏，如果不看表的話，時間總是很難判斷的。從陸續進進出出的人看來，大概是在過了好幾個小時以後，沃德輕輕走到了林三酒身邊。銅色皮膚的青年沖她壹笑：“……壹塊兒出去走走？”
　　林三酒想起他剛才的表情，點點頭，跟在他身後進入了走道。
　　腳下的鋼鐵很沈穩，叫人有些難以想象她現在正在萬米高空之中。
　　“……我的老家是壹個很美的地方，”二人在走道裏沈默地站了壹會兒以後，沃德忽然開口說道。“人類住在分布在海洋裏的水臺上，觸目所及都是海水，顏色隨著天氣會變成暗綠色或者藍金色——雖然有些單調，但是很美。”
　　林三酒靜靜地聽著，不知道他為什麽忽然談起這個話題。
　　“不過，在末日降臨以後，水臺下面的世界就變了。”遙遠的回憶仿佛如風壹樣吹進了現在，沃德的聲音頓了頓。“……即使我已經經歷了五個世界，但是那兒水面下的東西，仍然是我有生以來見過最大的生物；如果不是有壹次我見到壹個遙遠的水臺被襲擊了，我甚至根本連它們的樣子都看不全。”
　　“最糟糕的，是不僅僅只有這壹種龐然大物。更多的、我們從沒見過的水下生物，不知道從哪兒出現了；不管我們把水臺往哪兒開，都有可能壹頭撞進這些怪物的懷裏。這壹切發生時，我父母和妹妹在星球另壹端——旅遊，可笑吧？明明只是海洋而已，只不過因為伸出了幾根植物，就值得去觀光了嗎……”
　　即使過了這麽久，但沃德的表情仍然似笑非笑，似哭非哭。
　　“結果，在他們的水臺前面突然浮起了壹片慘白慘白的東西，將整個水臺都拽了下去……我記得視頻裏的海水浮起了很多氣泡，隨即就黑了。那之後，我進化出了第壹項能力，也是在我老家裏至關生死的壹項能力。”
　　林三酒甚至有壹些慶幸，自己的親人並沒有死在眼前——感覺到沃德即將說到重點，她忍不住微微屏了壹下呼吸。他不會無緣無故地坦白自己的能力。
　　“……生命體探測。”沃德的聲音突然變得很低，連站在他身邊的林三酒都差點沒有聽清。
　　“這個貨艙裏，現在只有九個生命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