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6章 鄰裏之間

　　平克奶奶最近的神誌惡化越來越嚴重了。
　　當林三酒出門給貓葵澆水的時候，好幾次看見她正站在公寓門口，站崗壹般守著門；她每壹次打招呼，平克奶奶都是壹臉茫然，顯然根本不記得她是誰了。好在老太太仍舊記得孫子，跟平克跟得特別緊，好像生怕壹眼看不見，孫子就消失了似的。
　　進入遊戲不過幾天工夫，在林三酒眼裏，這個矮胖的中年男人就和老太太劃了等號——她眼中看見的仍然是個中年男人，腦子裏卻會立刻條件反射地浮起“平克奶奶”。
　　每壹次和她打過招呼之後，林三酒就會犯愁。平克奶奶已經糊塗成這樣了，她該說些什麽故事，才能讓對方覺得自己是真的有靈能力？平克奶奶還能理解什麽是靈能力嗎？
　　不止是平克奶奶……在她所有的鄰居之中，唯有小黃現在對她半信半疑。角色手冊上的進度壹會兒是1，壹會兒是0，顯然小黃正在信與不信之間掙紮搖擺——當然，利用別人的精神不穩定來達到自己的目標，伊麗莎白是壹點兒愧疚都不會有的。
　　如果不是小黃出現了幻覺，自以為在她家窗簾下看見了壹雙赤腳，恐怕她連這壹個相信她的人都沒有。林三酒當時還不能肯定，她到底是在試探自己，還是真的出現了幻覺，只好就坡下驢地說，自己有個走到哪兒跟到哪兒的“老朋友”；直到看見小黃的臉色，她才意識到，拜對方的精神問題所賜，她總算有了第壹個可能相信她的人。
　　下壹個，還不知道上哪兒找去呢。在茶話會上講故事的辦法，看來反響不怎麽樣；再這樣老老實實、循規守矩下去，她可就通關不了遊戲了。
　　“平克，”
　　這壹天下午，當林三酒按時走出房門的時候，她朝平克打了壹聲招呼。“今天不玩打仗遊戲了，在看漫畫呀？”
　　平克仍舊像往常壹樣，坐在公寓門口。只是他今天的樣子有點奇怪：他不用手拿書，卻用雙腳踩住了壹本漫畫的邊緣，深金色的睫毛低垂著；每當要翻頁的時候，他就用壹根樹枝挑開書頁——好像連碰也不願意碰它似的。
　　“妳怎麽這樣看書？”林三酒不由問道。
　　平克擡起眼睛，碧綠色的瞳孔好像會在陽光底下泛起湖光。“要妳管，”他還是壹樣沒什麽禮貌。
　　林三酒剛要擡腳，又被平克給叫住了。
　　“妳是神婆，對不對？”那雙浸在白雪裏的鮮綠瞳孔，正緊盯著她。
　　“我比較喜歡被人稱為靈媒。”
　　“既然妳是神婆，”平克就好像沒聽見她講什麽壹樣，繼續說：“那妳能不能幫我算壹件事？”
　　“什麽事？”林三酒眼睛壹亮，笑著問道。
　　平克皺起眉頭，猶豫了壹下。
　　“算我什麽時候死。”
　　這話從壹個才五歲的孩子口中說出來，真叫林三酒吃了壹驚。她剛張開口，還沒確定自己到底應該說什麽好的時候，卻見平克猛地站起了身——他壹腳踢開了地上的漫畫，低聲說了壹句“算了”，轉身回了屋。
　　林三酒低頭看看那本漫畫，用袖子包起手，將它撿了起來。她直起腰的時候，下意識地往平克家壹掃，果然又看見了。
　　在落地窗後，窗簾微微地被拉開了壹條縫。躲在陰影裏朝外窺視的那老太太，僅露出了壹只渾濁得連眼珠都發了藍的眼睛；二者從那條細縫裏壹對視，老太太就迅速從窗簾之間消失了。
　　……這本漫畫，是平克奶奶給平克的嗎？
　　林三酒拎著漫畫，壹邊慢慢下樓梯，壹邊想道。可是她害自己孫子幹什麽？難道是太糊塗了——
　　她猛地在樓梯上住了腳。
　　她此時只下了壹半樓梯，擡頭時，還能看見平克家的窗戶。窗簾沒有合攏，仍舊露出了壹條黑幽幽的縫。
　　或許是她多心了，或許是她疑神疑鬼得過分了，但是——
　　她剛才看見的那只眼睛，是誰的啊？
　　平克奶奶緊緊盯著的人只有壹個，就是她的孫子。當她的孫子已經回屋的時候，她從來不會盯著外頭。不看著孫子，卻看著外人，已經是壹個少有的事情了；況且……平克奶奶本人是壹個年近中年的男人，還遠遠沒有老到連眼珠都渾得發藍了的地步。
　　是光線問題嗎？是陳小姐嗎？
　　說來也巧，林三酒剛想到這兒，正好瞧見陳小姐從自己的公寓裏推門走了出來。後者大概忍受不住隔壁嬰兒的嚎哭聲，走過去咚咚敲響了4號公寓的門；過了好壹會兒，阿黑才手忙腳亂地打開了門，肩上掛著毛巾，手裏握著奶瓶，壹腦門都是汗。
　　“對不起，”他壹見陳小姐，就立刻道歉：“我正在溫奶，他餓了……妳也知道，他沒有媽媽餵……”
　　二者的對話，從林三酒耳旁擦了過去。她站在樓梯上，壹會兒看看平克家，壹會兒看看陳小姐；此時臨近晚飯時間，居民樓裏的煙火氣比平時更盛，漸漸讓她確信是自己多想了。如果不是平克奶奶，還會是誰呢？畢竟年紀大了，動作慢壹些、沒有及時隨著孫子收回目光，或許也是有的。
　　等林三酒走近4號公寓的時候，阿黑壹看見她，就拉下了臉。陳小姐仍舊站在門口，聽見腳步聲壹回頭，目光就被她手上的漫畫給吸引住了。
　　“妳來幹什麽？”
　　“妳拿著它幹什麽？”二人幾乎是同時出聲問道。
　　“妳認識這本漫畫？”林三酒沒答阿黑，仍舊用袖子包著手，拎起書問道。
　　“就是我給平克的，”陳小姐皺著眉說，“妳拿走幹什麽？妳是不是弄臟了，怎麽這樣拿著？”
　　還不等林三酒回話，她已經劈手奪走了書——陳小姐毫無保護的手部皮膚，直接按在了漫畫書上，把林三酒壹聲叫都給噎了回去。老太太卻渾然不知，拿著漫畫就又噔噔地上了樓，似乎是要把它拿回給平克。
　　林三酒望著她的背影，壹時間竟不知道該作什麽反應才好。陳小姐看起來沒受什麽影響，相比之下好像自己的疑心卻過重了——當她轉過頭時，阿黑正冷冷地看著她。
　　“我來看看小黃，”她立刻拿出了想好的托辭，壓低聲音說：“我認為，試試別的方式，對她而言不是壹件壞事……”
　　阿黑這個丈夫作得很稱職，果然張口就要把她攔在門外的樣子——林三酒趕忙使勁擠進了門縫裏，笑著說：“妳不覺得我上次寬慰她之後，她的狀態好多了嗎？”
　　她丈夫猶豫了幾秒。
　　“我就陪她坐坐，幫助她穩定壹下心態，馬上就走。”
　　這句話好像總算說服了阿黑。“我還要去溫奶，妳不要和她亂講話，我馬上就回來。”
　　只要有壹兩分鐘，對於林三酒而言就夠了。趁著阿黑消失在走廊裏壹間房門後，她快速走進了主臥室；小黃背對著她躺在床上，壹動不動，好像睡著了。
　　她打量了壹圈，果然在床頭櫃上發現了壹只對講機狀的機器——那是壹般父母都會有的嬰兒監聽器，能夠及時讓父母察覺異樣。林三酒伸手抓起它，關了電源，塞進了褲袋裏。她買不起這個玩意兒；壹會兒還得去把嬰兒那邊的也偷過來，才能用於監聽別人。
　　下意識地壹擡頭，林三酒的目光落在了床對面的窗戶上。小黃在窗戶上投下了壹個側臥著的模糊倒影，臉上的那壹雙眼睛瞪得又圓又大，正從窗戶倒影裏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