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1章 豬眼睛

　　林三酒猛地剎住身子，茫然地四下看了壹圈。
　　“妳是什麽意思？”她咽下驚疑，問道：“……意識力星空，是某個人的附著條件所創造出來的？”
　　“不，不，我的意思是……這個意識力星空，可能是假象。”
　　“假象？”
　　“比如說，我們在真正的意識力星空裏時，不小心進入了別人的附著條件……”波西米亞說到這兒，自己好像也打了個寒噤：“如果那個人的附著條件，恰好可以在我們眼前制造出意識力星空的假象……那麽我們就是壹直在虛像中打轉了……”
　　“妳是說，我們就像是被關在盒子裏的螞蟻壹樣？只不過，這個盒子的內側呈現出了意識力星空的模樣？”
　　“對——不過盒子有邊界，附著條件裏可未必有邊界。”
　　林三酒把這個想法來回翻檢琢磨了壹遍。
　　“妳這麽猜，僅僅是因為具象世界分館不見了？這好像有點兒根據不足啊。”
　　說根據不足都是客氣了，簡直是不知從哪兒冒起來的多疑癥。
　　她壹邊問，壹邊看了看身邊無盡的星光宇宙。妳可以在這裏發現色彩的各個層次，仿佛無數顆奇異顏色的鉆石在燈光下壹起緩緩轉動，耀躍起令人目眩的歌劇般的璀璨光影；有些顏色，她甚至以前都不知道它們的存在。
　　這麽令人驚嘆的逼真景象，怎麽會是附著條件制造出來的？
　　“要知道，如果我們是在意識力星空裏中招了的話，那麽附著條件只要把外界景象投射到內部就行了。”波西米亞似乎猜出了她的心思，說道：“具象世界分館消失，可是壹件超乎想象的大事……我從沒聽說過這些意識力建築還會消失的。而且，與它壹起消失的還有別的東西。”
　　“什麽？”
　　“妳聽。”
　　林三酒凝神側耳地聽了壹會兒。在波西米亞話音落下以後，籠罩耳際的就只剩下了壹片黑暗穹頂般的死寂；遠方耀眼的星辰們仿佛生活在默劇裏，無聲無息地從腳下、天邊劃過——唯有離得近的，才能叫人聽見他們經過時的輕微破空之聲。
　　“太安靜了……”她喃喃地說。
　　“可不是嗎，居然連個路過的對話都聽不見！”波西米亞現在徹底縮進她的光芒裏，感覺上就好像是自己的腹腔在發聲似的：“我懷疑這個地方有問題。”
　　要驗證壹下這個猜測，說來也不難；林三酒猶豫了幾秒要不要冒險，最終還是壹咬牙，猛地朝不遠處壹顆鮮紅星辰沖了過去。
　　那顆星辰飛行得不算快，顏色就像是無數紅絲絨融化在日光裏壹樣，紅得又純又烈，尾部拖拽出的壹線長長光暈卻很柔和。要是隨便找壹個人就會被對方夾面包裏吃了，那她也太倒黴了……林三酒壹不做二不休，當下朝那紅絲絨般的星辰喊了壹聲：“妳好！趕路嗎？”
　　吃驚之下，那紅色星辰猛地壹頓，急忙與她拉開了壹段距離，仿佛充滿戒備：“妳幹什麽？”
　　能與別人產生互動，那就說明她們沒有被關在某個人的附著條件裏出不來——對方回答時的那幾個字，在剛剛破開寧靜落入耳裏時，乍壹聽幾乎有幾分不真實。林三酒松了口氣，正冥思苦想壹個借口的時候，那紅色星辰已經失去了耐心，轉頭就走：“對不起，我對市場調研問卷沒興趣。”
　　怎麽，意識力星空裏也有做市場調研的？
　　來不及多問壹句，那紅色星辰已經遠遠地消失了影子。林三酒低頭看了看藏在自己星光裏的波西米亞：“妳是不是多心了？”
　　“是嗎？”波西米亞狐疑地想了壹會兒，“……也是，誰也沒規定具象世界分館不能搬家。”
　　“以後想準了再說話！”
　　波西米亞不高興了，咕咕噥噥地不知道說了幾句什麽。林三酒壹想到自己現在又回到了壹開始那個問題上，不由有點犯愁——具象世界分館不見了，上哪兒去找大巫女？
　　她壹邊考慮，壹邊漫無目的地往前飛；也不知道飛了多久，越飛她越覺得不大順暢。這感覺很難形容，就好像在急著找筆的時候，怎麽找也找不到；過後壹看，筆原來就在眼前的桌子上。當拿起筆的時候，心裏就會產生那種細微的、隱隱的懷疑，摻雜著“我怎麽可能沒看見呢”的驚訝，就好像……被某種精心的屏障給騙了壹樣。
　　“走啊，”她顯然在不知不覺間停了下來，只聽波西米亞催促道：“妳原地傻站著，禮包也不會來這兒找妳的。”
　　“噢——”
　　什麽？
　　林三酒精神壹凜，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妳說誰不會來這兒找我？”
　　“大巫女啊，”波西米亞茫然地答道：“不然還有誰？”
　　林三酒暗暗呼了口氣，這才放松了點兒——她這壹天思緒壹直纏繞在禮包身上，大概已經讓她都有點兒魔怔了；波西米亞從未聽她介紹過季山青，自然不可能說得出“禮包”二字。
　　“往哪兒都壹樣，不如幹脆往前走吧。”波西米亞絲毫不清楚她剛才那壹驚，繼續催促道：“妳看，遠處是不是有壹個光點？”
　　這是廢話，每個星辰都可以算作壹個光點，簡直到處都是——林三酒壹擡頭，卻不由壹楞。剛才她壹直沒發現，原來前方真有壹個非常標準的“光點”：顏色白亮，壹動不動，與極盡美感的星辰不同，看著老老實實、木木呆呆。
　　“我記得那裏好像是壹個加油站，”波西米亞壹點兒也不覺得自己說的話奇怪，“過去看看，說不定能打聽到什麽事呢。”
　　原來意識力星空還有加油站？
　　抱著好奇，林三酒朝“加油站”筆直飛了過去。寂靜的宇宙裏，只有自己飛行時那壹波壹波的、輕浪般的聲音，好像她現在破開的不是虛空，而是海面。
　　說起來，她明明是在往前飛，但卻確實有壹種正在逐漸下沈的感覺。不過個人的方位觀感，在宇宙壹般的虛空中是極不準確的；別提宇宙了，當人的耳內平衡失調時，就算在飛機上也分不出來自己是在上升還是下墜。
　　這樣“沈”了壹陣子，眼看那光點越來越近，林三酒也漸漸放下了心。她轉頭看了看其他方向，只見星辰們仍舊是老樣子；再把頭轉回來，她就楞住了。
　　光點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壹個她十分熟悉的人影。
　　那人解除了星辰狀態，壹頭金色卷發即使隔了這麽遠，也仍舊像是能吸引陽光壹樣耀眼。她的腰肢、小腿、足踝，都還是如同記憶中那麽纖細曼妙，僅僅是壹個背影，已經足以令人知道她是誰了。
　　“大巫女！”
　　林三酒低低喊了壹聲，加速就朝前方沖了出去——幾乎在她剛壹撲出去的同時，波西米亞就叫了壹聲，聲音異常響亮：“別去！”
　　“為什麽？”
　　“什麽為什麽？”波西米亞壹楞，此時聽上去，又和以往的聲音沒什麽區別了：“我沒說話啊。前面不是大巫女嗎，妳不過去找她了？”
　　難道她又聽錯了？
　　林三酒猶豫了壹瞬，壹時沒有動地方。反倒是波西米亞開始急了：“妳快走啊，大巫女就在前面了，妳忘了妳是幹什麽來的？”
　　大巫女懸停在空中，好像在低頭想什麽事兒，壹直沒有動；此時只要她加快速度趕上去，用不了幾秒，就能到達大巫女的身邊。但是不知怎麽回事，林三酒就是不想動。
　　從波西米亞提起這兒是不是某個人的附著條件時，好像就有什麽地方，開始漸漸脫離原始軌道了……市場調研、加油站，這兩個詞也始終繚繞不散……
　　她剛想到這兒，猛然又聽見了壹陣“咚咚”悶響，就像是有人用拳頭敲什麽東西似的；林三酒剛想要擡頭看，波西米亞就又開了口——這壹次，她的聲氣極不耐煩，甚至還帶著隱隱的焦躁：“妳快點給我過去！”
　　她激靈壹下，像挨了壹下電。
　　從剛才起，波西米亞就壹直藏在她的星光裏，她也有好壹會兒沒見過對方了……聽見的只有她的聲音。隨著這個想法壹起浮起的，又是剛才那壹陣“咚咚”悶響聲；林三酒再也忍不住了，趁波西米亞沒有預料到時，猛地朝左側壹擰身子，急速飛了出去，在飛出去的同時，擡頭朝上方的宇宙投去了視線。
　　……她大概這輩子也不會忘記眼前這壹幕了。
　　頭上原本應該無窮無盡的漆黑宇宙，此時卻像是被人擦掉了壹層塗料似的，黑色褪去了壹大塊，露出了壹層球狀的透明玻璃。在那壹層透明玻璃的外頭，是壹張巨大的陌生人臉；與林三酒壹比，完全就是壹個人在低頭看壹只老鼠。人臉上，那兩只小小的、像睜不開壹樣的眼睛被黑眼珠占得滿滿的，乍壹看仿佛壹雙閃爍著貪婪的豬眼睛。
　　“妳快點醒醒，別再往前走了！”
　　波西米亞的聲音震耳欲聾地響了起來，卻叫人聽不清是來自哪裏的。林三酒低頭壹看，發現自己的星光下早就沒有了那顆金棕色星辰的影子，遠處也哪裏都找不到她——“妳再走的話，就要帶著他進入妳自己的意識海裏了！”